第01卷 第02章 第二章 或許是平凡的每一日(1 / 3)

第二章

或許是平凡的每一日

所謂的平庸,那其實是一種才華,

也是足以與古代古裏希拉悲劇匹敵的壯闊悲劇。

富魯拉.迪歐.富蘭斯基戲曲「尋常的悲劇」

同盟曆七二年

我打著嗬欠從被窩裏醒來。

因為帶著睡意,所以視線還很模糊。我把手往上摸了摸,抓住知覺眼鏡之後拉到鼻梁上。

我一邊把腳伸進牛仔褲褲管,一邊從床上起身。雖然已是初春時節,但遲遲不願離去的冬天,還是讓肌膚略厭寒意。我赤著腳,啪搭啪搭地走在地板上。打開終端機轉到新聞節目。聽著新聞報導的聲音,走向廚房。

我打開冰箱,拿出裝牛奶的瓶子、麵包、蕃茄與熏肉。然後用左腳關上冰箱,回到了客廳。當我坐在椅子上準備切熏肉時,才發現自己忘了拿菜刀。我環顧周圍,看見我需要的東西。

我抽出靠在椅子上的魔杖劍,用刀身切開熏肉。前鋒劍七一類的攻擊型咒式士,可是把劍視為神聖象征,如果讓他們看到我切肉的景象,多半會當場昏倒吧。

我把切成大小適中的熏肉放進口中。啊,好冰。

喝牛奶的時候,新聞報導的聲音傳人我耳裏。

「哲貝倫龍皇國與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針對亞魯索克分界線的第九次聖地紛爭,當地情勢日漸緊張,雙方依然持續交涉中。」

立體光學影像裏的主播,以嚴謹而忠實的樣版表情,報導著現今政局動態。我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著新聞。

「軍方的綜合幕僚參謀本部次長古茲雷古表示,如果雙方沒辦法透過談判解決,將不惜以武力實現正義。」

我咬著蕃茄,看著畫麵上軍人陰險的臉孔。

「此外,教會強硬派長老歐肯迪歐烏斯,堅持反對割讓聖地的立場,近期發表了要求國軍介入的強烈聲明。相對的,屬於穩健派的皇族莫爾汀樞機主教,則是繼續保持沉默,對於未來將如何發展不願作任何揣測。」

接著,畫麵上出現一臉頑固樣的白發老主教,以及藏在眼鏡後方目光深沉的樞機主教。麵對強硬派的宗教人士,保守派的皇族似乎也感到很棘手。

可是,生活在城市一隅的我,應該沒有機會遇上那樣的大人物。

隻不過我一點也不希望百年前的獨立戰爭。或是六十年前的大陸戰爭再度發生。

我喝了牛奶吞下麵包,然後穿上戰鬥用的靴子。抓起在皮椅椅背上的外套,一邊把手伸進袖子一邊走了出去。

離開大樓之後,艾裏達那的街角映入我的眼簾。人行道上充滿人潮,路上的汽車川流不息,灰色大樓四處林立。

佇立在門口,我看著出入口旁邊,本來想騎機車,卻想起似乎把它送去修理了。

「列車即將進站,請站在白線以內等待,列車即將進站。」

艾裏達那車站裏,響起了多管閑事的廣播聲。車站內混雜廣播聲、說話聲與腳步聲,形成熙熙攘攘的氣氛。

塗成青、銀兩色的列車駛入了站內。隨著一陣金屬車輪的嘎吱聲,長長的列車開始減速停車。從車門內走出來的人群,與上車的人群身影交錯。我也成為人群的一部分搭上了車。

雖然已過了早上的通勤時間,車內擁擠的程度依然像金屬原子鍵結般緊密。

我混在人群之中,抓著吊環隨著電車搖晃。注意不讓魔杖劍的劍鞘或刀柄碰到別人。

列車停下之後,我混在人群中下車。通過剪票口,走出新卡魯那車站的西出口。

我打了嗬欠,停不太下來。我看著車站裏艾裏達那的地圖。打著嗬欠,視線跟著艾裏達那的說明文字移動。

艾裏達那市——

哲貝倫龍皇國三十五州之一,位於龍皇國東方,是艾裏烏斯郡的中樞。麵對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西方,依據五十多年前的條約,交付兩國共同統治。

艾裏達那市麵向魯魯加那內海,由於擁有七條大運河與七十七座橋梁,成為伍戈大陸的貿易及外交中心。流經市中央的歐利埃拉爾大河將艾裏達那一分為二,大致上來說西岸區民多偏龍皇國,東岸則是傾向七都市同盟。

艾裏達那市麵積七九九點五平方公裏,約為龍皇都的七分之一。根據兩年前皇曆四九五年的調查,它是個人口共有七十二萬六千七百四十三人的中型規模都市。

艾裏達那市又以觀光聞名,擁有各種博物館與曆史遺跡。歌女艾裏達那就是本市命名的由來,設有艾裏達那雕像的大音樂廳也十分有名。另一方麵,座落在歐利埃拉爾大河上的戈傑斯經濟特區,合法、非法的賭場與妓院都大受觀光客歡迎。

嗯,怎樣都好。我長長的嗬欠終於止住了。

現實中的艾裏達那則是完全不同。實際上是像我們這類遭到社會放逐的人,幾經顛沛流離,最後僅有的避風港。

我走向艾裏達那的街道。為了買早午餐停在普洛烏斯輕食店前。我站在冒出蒸氣的窗口,入贅的店主荷頓探出了頭。

「哎呀,是嘉優斯嗎?好久不見。」

荷頓不等我點餐,便開始把裏麵包著絞肉的炸波洛克裝進紙袋裏。這個吃起來跟早上遲來的咖啡很搭。

「現在景氣很不好,連你也來光顧真讓我開心。」

「我喜歡你無禮的待客方式。」

「你們的生意又怎樣?」

「還不到需要讓快倒閉的店擔心的程度,我是很想這麼說啦,不過情況不太好。」我對荷頓的工作提出意見。「喂,不要那個。幫我裝肉比較多的。」

「咒式士的生意真的很不好做。」荷頓很厭惡地看著我的知覺眼鏡。上麵附有簡易的數據搜尋功能及簡單的采查機能。不過也隻有我會這樣斤斤計較,連買東西也要用。

「說到這個,你那個美豔的合夥人到哪去了?」

「如果你在吉吉那麵前這樣說,你那張長臉應該會跟炸波洛克一起擺在店麵展示。」

「你也是辛苦個沒完啊。」

荷頓對我聳肩。我接過紙袋,食物的溫度傳到手上。我正要離去時,荷頓他亮出身後那隻手拿著的東西。

長方形框裏有數百顆的珠子,整齊的串成了幾十列。那是東方的計算工具——算盤。

「那麼,來聽聽本周的荷頓麻辣占卜吧。」

「我不要。」

「哎呀哎呀,別客氣。」

「看著我的嘴巴:我,不,要。」

荷頓對我明確的拒絕視若無睹,撥起算盤上的珠子。占卜已經開始了。

「用左手收下波洛克,眼鏡向右歪四度的你,今日的運勢。車運死因是吊死,車運裝扮是竟然能夠支撐一個人體重的堅固領帶。金錢運極差,有女難之相。還有爬蟲類與壞心僧侶的宇宙級警報。」

「沒一個能相信的啊。」我連珠炮似地說。「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你應該早點發現,讓店裏客人減少的原因,就是你的占卜吧。」

「可是我覺得風評不錯啊。」

「你的占卜,是最差的占卜。」我接著反駁。「集合對方的出生年月日或星星的位置、星座與血型、身高與體重、興趣、對食物的好惡、寵物狗的名字、開始自慰的年齡、昨日的天氣,你的牙齒有多痛這些因素,雖然運用了複雜的算式,以占卜而言也是胡扯過頭了吧。」

「可是很準啊。」

「你說我上輩子鞋帶沒綁好,這到底是哪裏準了?」

「隻不過是準確的部分你察覺不到而已吧?」

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再見。」

我迅速撤離現場。

我走在遠離商店街的道路上。一棟三層樓高的大樓出現在眼前。

玄關上掛著「亞修雷.布夫&索雷爾咒式士事務所」字樣的黃銅招牌。

我曾經對吉吉那的名字寫在我前麵感到不快,要求他變更名稱。但是在吉吉那大議會裏,吉吉那法案訂定了隻有他說的才算數的獨裁製度,因此變更申請不予通過。

不過這樣客戶也比較容易在電話簿裏找到,所以我也不那麼堅持要改名了。

我透過手機訊號,解除各種防盜裝置。打開門扉之後,牛仔褲褲管傳來一股溫熱。

我看見一團毛色漆黑的物體,原來是隻貓在磨蹭我的腳。在三角形雙耳之下,高貴的金色眼眸朝上凝視著我。

那是黑貓愛爾文。她是附近的野貓,偶爾會到事務所來休憩一下。

美麗孤傲的她,好像對我左手提著的紙袋很有興趣。她似乎想要午餐,我拿出炸波洛克給她看。大小姐看來不太喜歡,於是把鼻尖朝向門外。

愛爾文滑行似地穿過我的兩腳間。我回過頭去,隻見她在艾衛達那街角,搖曳著比罪孽還黑暗的尾巴前進的身影。應該是到別的地方索取食物去了。

我把視線移回室內。第一任所長由店麵改裝成的接待室十分寬敞。沒有多餘的東西,隻有接待桌與兩旁的接待椅。

接待桌上有一迭文件。今天一定得要商量這件事。

我依照往常的習慣,把外套掛在椅背上,走到左邊的水槽。我拿起水壺裝水,再點上青色的瓦斯爐火,接著往裏麵走。

我咬著炸波洛克,進入接待室後方的個人辦公室兼事務所。

右手邊的牆壁上放著跟咒式相關的書本。雖然一開始排列得很整齊,可是後來的空隙裏漸漸塞滿書,變成幾何學上才看得到的構造。連放在地板上的資料都堆成摩天樓。書裏幾十張引用的標簽像舌頭一樣伸了出來。

房內的立體光學影像還開著,上頭的咒印組成式,是我用來完成仍在研究中的咒式。因為很浪費電,我順手關掉電源。

我吃完波洛克,把包裝紙投進垃圾桶。墊在垃圾桶底下的,是我念到一半的皇立琉內魯庫中央咒式研究所的偽造畢業證書。赫洛迪魯、庫艾特、馬歇羅,我突然想起這些學生時代損友的臉孔,隨即拋到腦後。

接下來我檢查了事務所的電話。錄音機有十二通留言。

追蹤懸賞目標的委托,企業保全的谘詢,離家出走的協尋委托。來自黑社會組織,護送保護費的要求。還有「反咒式人民共同解放戰線」這個組織,他們經常打來:「咒式士非死不可,這是因為……」諸如此類內容的騷擾電話。

依照慣例會持續幾十分鍾,所以我讓錄音機快轉。接著出現了女性的聲音。「啊,是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件?如果有的話,撥個電話給我。」是報社記者安潔爾。

我沒有理會,一路聽到最後的外遇調查。我注視著房間,想著要接受哪個委托,拒絕哪個委托。

另外一邊,有窗戶的左側放著吉吉那的桌子。主人不在的桌上,放著咒式具與保養用的油和工具,以及鹿皮。桌子的旁邊,不知為何並排著四張椅子。有著典雅裝飾與奇特造型的椅子,並列起來有種美感。

屋頂傳來細微的聲音。

「又來了嗎?」

我回到接待室,水壺裏的水沸騰著。我將滾水注入咖啡機,接著將泡好的咖啡倒進陶杯裏。用右手端著回到個人辦公室,爬上後方的樓梯。

二樓維持原本店麵和上一代事務所的樣子。

從改裝前到現在一直不知道裏頭裝些什麼的木箱和紙箱,一路堆到通道的天花板。六弦琴、撞球台、黑白熊玩偶跟故障的咒式具混在一起。還有吉吉那比本行還認真的興趣;收集來的衣櫃、架子和椅子,依咒術的方式擺放。沒有計劃要整理。

我穿過狹窄的通道,打開鐵製的安全門。上午的陽光,飛進我的視網膜。

事務所一樓上方有塊水泥屋頂。我在灰色地板中央,看見夥伴吉吉那的身影。

在晨光中浮現的,是乳白色的肌膚。驟雨般傾瀉的銀發之間,帶有名刀光輝的眼眸。雪峰般的鼻梁,火紅花瓣似的濕潤嘴唇。

由額頭跨過右眼直到臉頰,刺著青色火焰與龍飛舞的刺青,很像三流詩人的筆法。

吉吉那雙手握著屠龍刀涅雷多。他伸長折迭式的刀柄,中央在指尖旋轉,刺入水泥地板。接著雙膝跪在鋪著毛毯的地上,拉出刀身。水平捧著巨大的刀刃與刀柄,最後將額頭靠在地板上,結束了禮拜。

他紡出的詠唱聲,令我想起吹在遙遠異國原野上的涼風。

好久沒有看見吉吉那故鄉的——屠龍族的禮拜儀式「庫都」。

雖然他每天早上都會禮拜,但殺了龍之後會特別仔細。內容不外乎是跟祖先和親族報告自己的武運與對龍的敬畏之類的。

吉吉那由禮拜的半跪姿,揮動大刀舞起中級屠龍式刀法術「流雲」。須臾間銀色的刀刃停止。

「這種讓人不快的貧民波動……是嘉優斯嗎?」

「我不想被變態民族這麼叫。特別是一早就在求神問卜的吉吉那。」

接著,吉吉那以「龍一肢一下雷」接上「浮雲」,身體朝右一記「青嵐」,轉身使出「波濤返回」作結。

「在屠龍族的傳承與思考之中,被你們分門別類,稱之為神的二十三種概念,根本一個都不存在。」

他把巨大的屠龍刀收回鞘中,向後擊出「瀉瀑」,再轉回正麵。

「根據屠龍族的傳統,我們肩負的任務,是要與最強大的敵人『龍』還有『異貌者』戰鬥,讓戰鬥過程成為傳說,讓世界得以延續。」

他放低身子,以烈焰般的氣勢使出「龍擊」,最後反轉刀刃,收刀放入背上的刀鞘裏。

美貌的屠龍族戰士進行禮拜與劍技展現,光是這樣看來就像是一幅畫。

「要我來說,屠龍族一點想象力也沒有,這隻是對自身的殺戮癖好作出解釋而已。」

我為了提振精神,把右手的陶杯湊向嘴邊。咖啡的苦味讓我的腦細胞重新活絡起來。

「不要一大早就露出那種乞丐討錢的窮酸樣,光是盯著你視力就會變差。」

「吉吉那你的存在本身才是違反道德。為了這個世界好,快點用音速回去你的故鄉,也就是學名為黃泉的那個地方去吧。」

我想起剛才的事。

「吉吉那,通道上那些椅子、衣櫃和架子趕快扔了吧。不然裝點東西,擺些什麼都好。放在那裏很礙眼又占空間。」

聽見我的話,吉吉那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說什麼?吉吉那露出打從心底吃驚的表情,盯著我說。「如果擺上東西,還是裝了些什麼的話,那些椅子、衣櫃和架子,不就失去了原本的優雅和功能美了嗎?」

我又喝了口咖啡。

笨蛋的想法,人類是無法理解的。

回到一樓的接待室。

我在鋪著皮革的接待椅上坐下。堆放著文件的接待桌另一側,吉吉那坐在他喜歡的木製椅子上。

吉吉那的椅子,是扶手和椅背都有裝飾的優雅椅子。

那似乎是某個名匠手工製作的椅子,他還取了西露露嘉這個名字。這種行為已經遠遠超過少女興趣的層次,可以算的上是變態了。

再深究下去的話,我的頭會厭到暈眩。還是回到現實,開起工作會議。

「首先,羅路卡屋那邊每月分期付款五萬、十一萬五千、十五萬伊恩,毫不客氣的請款單已經堆得跟山一樣高了。」我把一迭請款單扔在桌上,拿起下一樣。「然後是慈珊診所那邊八十五萬伊恩的請款單,那個黑心女醫師居然在治療費用上加上利息。很好,全部燒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