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2)

楊少衡

富商趙天雨決定到建州投資,建州是他的故園,位於青山綠水之間。趙天雨有一個特別要求,就是讓當地官員為他舉辦一場球賽,為此開出一份名單,所列名字多令官員陌生。為了拉住這位富商和他的投資,官員們全力搜尋名單中人,這才知道均出自數十年前曾經輝煌而後蒙受恥辱的一支球隊,所有人員早都無聲無息,其中數人十分遺憾已經作古。這一些人從昔時到今日的命運以及他們所承擔的這場賽事,是陳毅達小說《水球》所講述的故事。這裏的“水球”與遊泳池裏的運動項目無涉,它屬於籃球,隻是“水”一些也就是假一些,用通俗語言描述叫做“假球”。

這篇小說發表於1996年。此前13年的1983年夏天,福建廈門鼓浪嶼一家賓館住進了一夥人,其中有七、八位同居於一大房間,內裏床床相鄰,類似東北大車店那種統鋪。擁擠其間的這些人恰如日後陳毅達《水球》裏那份名單人物,其時正當早年的輝煌或將近輝煌,隻是他們不打籃球,不玩水球,他們寫小說。時福建省有關部門假鼓浪海濱召集小說作者會議,當時流行語彙稱為“學習班”,本省小說創作初露頭角者幾被該班一網打盡,以至此後多年,福建小說界起起落落者的身上,常隱約可見鼓浪嶼之波。陳毅達當時跟我們一起睡統鋪,是我們中最年輕的一位,僅二十出頭,有一新作在與會眾人手中傳遞,幾乎所有同伴看完小說後都要再看看他,大家嘀嘀咕咕:“這年輕人搞什麼名堂?”陳毅達不太在乎他人觀點,照搞其名堂。

20世紀80年代初,新時期文學發展迅猛,福建小說亦呈現勃興狀態,盡管本省小說土壤略薄,熱鬧程度與他省有異,畢竟自比之下,大有見長。我們許多文友彙集鼓浪嶼時,眼睛都熱烈注視著國內文壇的亮點,該亮點正從“傷痕”轉向“尋根”。陳毅達當時的小說讓我們忽然一驚,裏邊有著許多我們不熟悉的意象和表述,迷蒙而新鮮,屬“現代派”,那時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一名詞。

後來我一直關注陳毅達以及他的小說。我比他虛長十餘歲,對他卻有許多認同感。我們都長期生活在相對比較邊遠的城市,都當過教員,並在基層機關從小公務員幹起,逐級而行,都因寫作與文學以及與文學有關的機構結下不解之緣。十年前我在閩南幹的活,與他眼下在閩北做的事基本相當。於是我讀陳毅達的小說,情不自禁總在字裏行間讀陳毅達,某種程度上也在讀自己。

陳毅達這部小說集裏,收入中篇小說八部,基本為20世紀90年代後的作品,我對作品中的幾個方麵特別有感,套用公文表述方式,叫做三個“關鍵詞”。首先感覺他的場景。這是一種現代和現實的場景。如《水球》,如《亞戰》,如《機遇》,陳毅達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又一個故事,我們立刻就能發現他對某一類故事特別敏感,這些故事大都發生在他的身邊,在一個相對邊遠的城市,一個為經濟發展相對落後所苦因之特別急切地試圖加以改變的地域和人群中。招商引資,其中的人物命運和欲求,這本小說集裏涉及這一題材的頗多。陳毅達的故事讓我們許多人有一種現場感和親切感,因為推而廣之,我們會發覺這些故事不僅僅發生在陳毅達身邊,它們其實就發生在你我的近側,同時為我們不斷所聞所見所感所痛。我注意到陳毅達小說的現代場景往往有一條深深的曆史劃痕,小說《發現》牽連唐氏三代,溯及清末被曆史誤釘於恥辱柱上的一位和尚。小說《背叛》上越十年,以往日一次商戰的背叛曆史詮釋今日的又一次背叛。《機遇》裏兩個為合作而交鋒的人恰是舊日戀人,他們因此挺麻煩,也挺複雜等等。陳毅達為自己的故事拉開時空,為什麼?他想告訴我們什麼?大家讀吧。我們總會在感慨小說人物命運演變之餘忽然有感,發覺陳毅達別有所圖,他要告訴我們他的一個見解,讓我們思索並與之共鳴。我覺得陳毅達小說頗涉“險”,敢為背叛者正名,為“賣國”者翻案,不隻是謀求小說的起落奇詭,更有其用意,以一句行話說,他有想法。做小說最重要的當然就是要有想法。這是我的關鍵詞之二,想法。第三是情致,用咬文嚼字方式,或稱“美”。陳毅達小說讀來有一種愉悅,其筆下人物情調之細膩,感情糾葛之委婉,都讓人喜歡。特別是陳毅達的小說中女性,讓我忍不住想起蒲鬆齡《聊齋誌異》裏的狐女,清晰細致,飄逸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