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方才那個美豔女子,對寶玉是情深意重,黛玉心中雖然有隱隱的難過,卻沒有太過悲傷的感覺,反而真的像是麵對一個兄長的家人,像麵對今後寶釵的角色。黛玉暗想著,也許他們之間的情緣真的已經盡了。
黛玉平靜問寶玉道:“寶玉,你這是去哪裏?”
寶玉已無了往日神采,低頭道:“一言難盡,先去受刑,再去轉世投胎。”
水溶問道:“可判得你下世為什麼?”
寶玉低頭道:“為母馬,供人驅使。完了此劫方可再轉世為人,重頭做起。”
黛玉沉寂起來,一語不發,低對想道:外祖母佑大年紀,幾經離喪,寶玉又是她心愛之孫,白發人送黑發人,該是如何的心痛;二舅母隻遺此一子,又要棄她而去,將來她倚靠何人?寶釵方新婚,便失了夫君,漫漫時日如何熬過,想及此,不由心酸淚湧,對那押寶玉的鬼施禮道:“請二位慢送他赴刑,我去去就來。”
二鬼道:“如何聽得你的話,辦完了他的事,我們還能好多事要做?豈能為他延誤了時辰。”
黛玉便想著如何護了寶玉,但見手中鴛鴦二劍飛出,落在寶玉身前身後,形成一道屏蔽,那兩個小鬼便近不了身。
水溶轉眼對黛玉道:“我們走。”
黛玉輕點頭,水溶引他回身飄入殿來,有小鬼上前來攔,卻近不得身,二人反而一路無阻到了殿前。
大殿正中,閻王沉著臉,威嚴喝道:“誰敢闖殿。”
黛玉與水溶停步,見殿內威宇森嚴,金釧與晴雯中低頭跪在殿下,如此威嚴,不由有些生畏,但想著此行為何,既來之,豈能有退回之理?黛玉吸口氣,平穩心神,走近幾步,對著大殿上閻君,深施一禮,道:“閻君,賈寶玉是我表兄,我不知他有什麼罪惡,既做了錯事,受處罰是他應受的,但小女子鬥膽請閻君開恩,放他還陽,讓他在祖母、父母麵前盡孝。”
已在判官查了生死簿,向閻君稟明了殿前女子與賈寶玉的淵緣,閻君道:“林氏女,你今生並無惡事,身後也不到我這裏來報到,這裏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況賈寶玉與你無姻緣,已經娶了他人,他的事你盡可以不管。”
話既已出唇,林黛玉也顧不得聲音發顫,仍說道:“我與他是兄妹情誼,他前世於我又有灌溉之恩,我怎麼能不管他的生死。”
水溶心中想道:這女子原是與賈寶玉知已的,如今寶玉已經成親娶薛氏女,明知與賈寶玉無緣無份,還這樣無怨的付出,該是如何的胸襟。
閻君沉思良久方道:“那金釧、晴雯與賈寶玉之間的一切本應是前世的宿怨,怎奈金釧是跳井身亡,水鬼的怨氣是最重的,因為臨死時要受冰冷和嗆水的痛苦。死後靈魂在鬼門關外遊蕩,受了欺淩,自是怨氣衝天,即便她到了壽終之日能進鬼門關,因她乃自盡身死,還要受無盡的苦罰,那金釧更是難得脫生,因而她一腔怨氣衝了冥界。而晴雯因是受謗夭亡,也是一肚子不平,定要與賈寶玉說個清楚,免得做鬼也被人說三道四。我們是要為她們二人主持公道的,恰巧賈寶玉魂魄離體,我們查了他生死過錯,要他生魂接受處罰,而本體變成癡傻之人,等他壽終之日,再去下世脫胎,悔過。他這麼大的罪孽,怎能因你一句話就免了懲罰。”
此是黛玉方知金釧與晴雯的苦處,她們怨氣怎能不重?都隻為寶玉一人,害她二人死了都不得安寧,目光掠過寶玉,說道:“既罰了寶玉,她二人又能得以脫生嗎,不如讓他還陽,為他二人請僧誦經做超渡,免她二人的苦難。”
閻君若有所思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不過,我憑什麼聽你三言兩語,就免了他的處罰,除非你願替他受罰,方顯你的誠意。”
黛玉不由一絲猶豫,沉吟道:“這……”她的身軀可經得起冥界處罰,要為他魂飛魄散,該不該?
閻君笑道:“看來你也不過是如此,到了關鍵時時刻,誰不為自己身家性命著想?要一個女子做出大義之舉,實在是笑話。”
黛玉聽他出言譏諷,心中生出傲氣來道:“我願代他受過,隻要金釧與晴雯平了心中恨意。”
從小她便被爹爹充作男孩教養,常有出格之舉,她也如探春一般,常歎若身為男子,必可做出一番大事來。
閻君不想黛玉竟真的答應了,原被人闖殿,心中不快,此時麵上生慍,喝道:“豈有此理,他的錯有他自己承當,就是人間法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