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垂眸凝思,她自是不願鬧得姐妹們不歡而散,可又覺得她隻是說出真相罷了,又有什麼錯呢?於是道:“那是她自己行為不端,落得那般地步,與我何幹?況且,你念佛經謝佛保佑二哥哥時,她不是也損了你的清名?”
黛玉輕笑道:“反其道而行之,我們既是知道被人拿捏的滋味,又何必要她也嚐嚐呢?她說她的去,清者自清,我們行的端正便好,何必費那些口舌去討無端的麵子。她做對做錯,又與我們何幹,無需我們幹涉,自有一天,黑白分明。”
湘雲想了想,黛玉的話自是有道理,便又想起當年,她口無遮攔,說林黛玉像戲子,黛玉也沒有當麵給她下不來台,一語不發地走了,事後她和二哥哥大吵了一通。倒是她自己,鬧了個人仰馬翻的。
道理如此,究竟心裏不甘,隻道:“這倒便宜了她。”
黛玉笑而不語。
湘雲解了心頭一惑,頓然覺得心上澄明,思道:日後若有問,定然去問林姐姐,斷不會去討寶姐姐的教了。
二人步子輕快,柳枝交映中,露出鳳姐兒的住處來。
湘雲一步先邁進屋內,還未見到人影,便見一個紅色的圓球蹦跳著出來,後麵一個粉白的小女娃撲過來,口中嚷道:“往哪兒跑。”
奶娘跟在後麵急急地步走過來,抱起巧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這巧姐兒總是亂跑,讓二位姑娘見笑了。”
平兒聞聲,打了簾子來迎,見湘雲與黛玉立於門口,笑道:“原來是雲姑娘和林姑娘,奶奶近日身子不大好,躺了許多時日了,二位姑娘有什麼事進屋裏去說。”又回身道:“奶娘,將巧姐兒看好。”
林紅玉也走出來,含笑迎進黛玉與湘雲。
黛玉與湘雲款步走進,黛玉不經意間回眸攏發,正看見林紅玉若有所思、打量她的目光,不過那眼神卻是溫暖的。
稍時林紅玉端上茶果點心複進屋來,側頭對黛玉微微淺笑,黛玉便也有些納悶。
黛玉與湘雲乍一看到鳳姐,不由心一酸。見鳳姐倚在床上,日漸消瘦,人也顯了疲態。
原來王熙鳳與賈璉夫妻關係日漸冷淡,原本賈璉與鳳姐也是情濃意濃的,皆因王熙鳳爭強好勝,處處占他上風,人都稱比他賈璉還能幹,若是男子,必有一番成就的。不由不令賈璉顏麵盡失,倒退了一箭之地,說的人多起來,賈璉心上極不甘,難免到外麵眠花宿柳,以求得心理平衡,維護自己身為男子的尊嚴。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本為平常,又兼鳳姐身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賈璉更有理由偷娶了尤二姐,收了秋桐。
而王熙鳳的心卻似被他用刀片片割掉,隻剩得血在滴落。有哪個女子甘心與別的女人分享夫君?那是她的天,她的夫,她一生情與心的維係。身為女子,再精明強幹,她的一切,隻是為了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賈璉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令她痛心的事,傷她尊嚴的事,不能不讓她黯然神傷。她鬧過,吵過,而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是正當的,若無妻妾成群,反被人笑話。而身為妻子,不容相公的妾小,反被看作是失德。她隻有咽下血淚,用盡心機,做出口蜜腹劍的事來。
卻把自己傷得更深,而那個男人卻是更難回頭。
王熙鳳隻覺生已無趣,爭著在老太太麵前爭寵是為誰?掙著個脂粉英雄是為誰?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尤其近來,王熙鳳常常夢到尤二姐,尤二姐懷抱嬰兒,對著她悲悲戚戚,眼淚不住。王熙鳳用力去推她,卻推不到,心痛氣急,自己也淚落如雨,聲嘶力竭地喊道:“你莫怪我,若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你想想二爺納了秋桐,冷淡了你時,你是不是也傷心欲絕呢?我也是女人啊!”
她便不知多少次夜半從夢裏驚醒,臉上尤有淚,猛力抽泣著。
而賈璉卻再不踏入她的內室,偶而看看巧姐兒而已。
如今王熙鳳真是心灰意冷。
林黛玉與史湘雲來時,王熙鳳正了無生趣地想著心事。見她姐妹進來,掙紮著坐起,勉強做出笑容,打起精神來也她姐妹敘話。
她二人見王熙鳳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
王熙鳳歎息一聲,道:“原以為咱們姐妹能長長久久的,看來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