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厲害。」
隻有他麵對這種情況能不動聲色,我聳聳肩然後走向他們兩個人。
我先找姬法,希望她成為我的同伴。於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對萊納情有獨鍾的姬法,當然會提出條件要求萊納也一起加入。
到此為止都按照我的計劃進行。
然而這小子卻說:
「啊,這太麻煩了,我就免了吧~~」
之後他又漠視姬法的用心,滔滔不絕地說什麼好懶好麻煩啊之類的話,始終閃避我的邀約,姬法用快要哭出來似的聲音說:
「笨蛋萊納,如果連你自己都這樣瞧不起自己,我們會被迫分離的。」
狀況惡化了,現在讓姬法落淚對事情沒有幫助。
可惡。我在心中罵道。
計劃不如預期中順利,以感情攏絡萊納成為我的同伴,這是施恩於人的最好方法。難道就不能這樣順利進行嗎?
我打斷姬法的話,滿臉笑容地說:
「不,萊納會錯意了。我可是打從心底希望你也能投效到我陣營的。」
「啊?為什麼?」
萊納呆頭呆腦地反問道,真是讓人生氣。
可是我仍然一臉笑容。
「嗯,真要說起來,也許就是投緣吧?你看到我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更不會嫉妒我,偏偏我看老是一臉茫茫然的你也非常對眼。」
「也就是說,哇……你的意思是說,你愛上我了?抱歉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投效到你底下了。」
小心我殺了你—來不及這樣咒罵,姬法便沮喪地低垂著頭說:
「既然如此,那麼我……」
婉拒邀約?狀況又更惡化了。我不能讓她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惡,真是棘手啊。於是我決定改變進攻方式,但結果我作了最壞的決定。
我把臉湊到萊納耳邊:
「喂,我說你啊,可別因為我主動找你,就把尾巴翹得太高哦,萊納。我剛才不是說了我看你很投緣?其實我想要的是擁有『複寫眼』的你啊。」
「你說什麼?!」
萊納那傭懶無力的身體瞬間一躍而起,從我身邊跳開,離得遠遠的,之後驚慌失措地說道:
「你、你、你在說什麼啊?我對複寫……不,我對那種東西可是一點都不懂……」
「萊納,何必這麼謙虛呢?我知道其實你隱藏了真正的實力,因為我已經親自前往你以前棲身的孤兒院去調查清楚了。」
「你……」
萊納的眼裏閃過一絲充滿警戒的神色,不,那瞬間映在他眼中的色彩應該是敵視。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想選擇這個方法的理由。
狀況更顯惡化,但我已無路可退,於是對著不理會我,作勢要離去的萊納說:
「如果你不肯跟我合作,我就泄漏你的底細,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去。你總該知道,如果你隱藏的能力被知道的話,會造成什麼後果吧?」
聞書他停下了腳步,然後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盯著我。
看著他的臉,我不禁也想歎氣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恨死我了。
萊納說:
「你明知道我的來曆卻還要我?」
就是知道才要你的啊!聽見他這樣問,我點點頭。
是的,當時我確實點頭了。除了點頭之外,我還帶著笑容這樣說:
「如果我不要你,大概也沒有人會要你了吧?」
但這句話的意思,當時的我真的懂嗎?
☆
之後,過了一段和平的時間。
同伴逐漸增加,萊納、姬法、湯尼、泰爾、法露,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是我覺得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隻要再一步、再往前進一點,就可以改變世界了。
我是這樣想的。
很簡單。
隻要往前進就對了。
隻要不停下腳步就好了。
隻要這樣,所有的事情就會朝正確的方向發展。
我是這樣想的。
阻擋前進的腳步是不對的。
而我就是摒除阻礙的正義。
所以我這樣對萊納說:
「我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然後我要改變所有的一切。萊納,跟我走,我將為你建立一個你以前所期望的世界。」
說著,我把手伸了過去。
從來沒有人拒絕我的手。
我有自信,但不是堅信萊納會握住我的手的自信,而是可以改變這個國家……不,是改變他長期以來受盡欺淩人生的自信。
如果不能改變,那就沒有意義了,我在那一天和母親說好的。
所以我說:
「跟我走吧,萊納。」
然而萊納當時的表情真是難以言喻。
「原來如此,西昂想當國王?可是聽起來好麻煩啊!抱歉了,我棄權。啊,不過假如西昂當上了國王,可不可以擬定一條讓睡很多午覺的人出人頭地的法令?」
☆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光陰不斷流逝,而我就像急著活著下去似地不停往前進。
必須前進,我必須不斷前進。
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是我企圖往前進。
我什麼都不懂,卻企圖飛躍一切,不斷地往前進。
☆
深夜。
一如往常空無一人的圖書館。
我環視黑暗的圖書室:心中感到不耐。
我又開始害怕著明天的到來,因為不安而難以入眠。我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刻意掩飾自己的焦慮。那是以前會經拿下來過、但結果並沒有好好閱讀的「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在明天上戰場之前看這本書,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嗎?」
我苦笑著自言自語,極度的懦弱甚至讓我產生一種暈眩感。
是的,洛蘭德又開始毫無意義的征戰了,瘋狂的國王又掀起沒有理由、而且始終沒有結束的一天的戰爭,所以我們特殊學院的人明天即將被送到戰場上去。
同伴們都為此事感到戰栗。可是其實沒有必要擔心,因為我的同伴不可能會死在那種地方。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我已經安排好了,學院裏的同伴都被編入同一支部隊裏,而那支部隊駐守在與真正交戰地點,有一段相當距離的邊境。
「我說吧?跟著我準錯不了吧?」
這是我對每個人所說的話,真的沒有必要擔心。
我將厚重的「魔導戰鬥的心理戰」拿起來,砰的一聲放到肩頭上。
「哈,沒有必要擔心?」
我自嘲地笑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現在為何在此?
真讓人感到厭煩。我踩著一如往常的步伐走向書桌。
那天晚上,月亮特別地明亮,看這情況明天或許會放晴,我把書放在桌上,坐了下來,就在我正想打開書的時候。
喀咚。
在這種時候、在這裏,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了。記得第一次是在半年多以前,我進入特殊學院就讀的前一天。
我把目光轉向聲音的出處,也許是今天晚上的月光特別明亮的關係,我竟然可以看到聲音製造者的身影。
跟那天一樣,是個黑發男孩,他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強睜著那即將闔起來的眼睛,看著我這邊。見狀我啊了一聲,對他點點頭。
「我想起來了,那天看到的也是你吧,萊納?」
萊納打了個嗬欠。
「啊?那天?什麼東東?」
「如果不記得就算了。」
「對了,現在幾點了?」
聞言我露出苦笑。
「現在已經半夜了,圖書館已經休館了。」
「哼。那麼三更半夜的,你在這種地方作什麼?」
「你才是,幹嘛在這裏?」
「我睡過頭了。」
萊納說得很幹脆,而我聞言帶著苦笑點點頭。
罰我就知道。你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來,所以頭很痛,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
萊納感到很驚訝似地抬起頭來,然後他定定凝視著我慢慢地說:
「你是超能力者嗎?」
「怎麼說呢?我以前當過圖書委員沒錯。」
萊納狐疑地歪著頭。
「啊?圖書委員?那是什麼東東?」
我聞言隻是笑笑,沒有回答,然後改變話題。
「明天就要出兵了,你還在這種地方?」
萊納一聽,露出不耐的表情。
「輪得到你說嗎?」
說的也是……我在心裏想著。
萊納說:
「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浮起笑容,拿起手上的書給他看。
「我想看看書。」
「哼。」
萊納興味索然地點點頭,然後又趴到桌上去。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始聽到他熟睡的鼻息聲。
「真是厲害的家夥啊。」
我兀自嘀咕一番,然後打開書籍開始逐字閱讀。
魔導戰鬥的心理戰。
這是使用魔法戰鬥時被視為最重要的知識。然後再以這些知識為基礎……
「在明天上戰場之前看這本書,是說服自己的藉口嗎?」
萊納突然這樣說道。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萊納。他仍然趴在桌上,因此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聽到的嗎?」
「嗯,偶爾。」
「哼,偶爾?」
我皺起眉頭。
萊納說:
「因為害怕明天要上戰場而睡不著覺?媽媽,我好害怕喲,是這樣嗎?」
「不……」
此時我不再說話,把目光從萊納身上移開,深深地坐進椅子裏看著窗外。
熟悉的演練場。
明天這裏就會變成一片空蕩蕩,幾乎所有人都會被派上戰場。
同伴們將要上戰場。
就算是遠離戰區的邊境,誰也不能保證絕對沒有戰事,到時候,可能會失去某些同伴,因為相信我而追隨我的同伴可能會死去。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真的因為恐懼而瑟縮了起來,我遲疑地說:
「………你說得沒錯。」
我選擇的行動是正確的嗎?我真的把這個世界看清楚了嗎?
「哇,你承認了?承認哪一件事?媽媽我好害怕喲,是嗎?」
聞言,我再度看著萊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答應媽媽的事情。
適合她長眠的世界。
還有讓姬法、湯尼、泰爾還有萊納都笑著的國家。
「我打算在不失去任何同伴的情況下,往上爬升。」
可是萊納聞言卻用淡然的語氣說:
「哦?野心可真大啊。」
「嗯。」
「你不累嗎?」
「……如果我回答你,你可不可以幫我保密?」
「不要。」
「那我就不回答。」
「你不累啊?」
萊納愕然地說。
可是我隻是笑著。
「我覺得有那種價值。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改變這個國家。」
「改變了又如何?」
「大家都會有笑容。」
「哦?」
他的語氣依然那麼漠然。
我繼續說:
「我要改變一切、改變不平等的國家、改變欺淩弱者的國家,停止紛爭……」
「這我以前就聽過了,聽起來就像天堂一樣。但都隻是空談。」
萊納打斷我的話這樣說。
是的,以目前這個國家的現況麵吾,這些話聽起來太空泛。
瘋狂的國王。
瘋狂的貴族。
瘋狂的國家。
「我要讓這個空談變成事實,聽起來有些價值吧?」
隻因為身分卑微,母親就被稱為下賤母狗,而我是她的兒子。
而萊納……
「隻因為是『複寫眼』就遭到排斥的狀況也將不複存在。」
聞言,萊納沒有回話。
但我繼續說道:
「幫助我,萊納。讓我們一起改變這個國家。」
然後再度把手伸向他。
這時,他終於抬頭來看著我。
「……你……難道想一直這樣作,直到我握住你的手?」
我麵露微笑點點頭。
「那當然。」
「真麻煩。」
他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頭。
我再度將手伸出去。
「覺得麻煩就趕快握住我的手,哪。」
於是,萊納嫌煩似地舉起手伸向我,然後說:
「我懶得動,你過來吧。」
「是,是。」
我站起來,握住萊納的手。
☆
我並沒有發現當時萊納臉上的表情仍然跟那個時候一樣,又疲累又想放棄一切似的,莫名有幾分悲哀的色彩。
☆
我看見了一切,明了我所作的一切努力並沒有讓世界往前進。
充斥著殺戮的戰場。
姬法·諾爾斯的背叛。
同伴們的死亡。
失控的「複寫眼」。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我說吧?跟著我準沒錯吧?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我打算在不失去任何同伴的情況下,往上爬升。
屍體。
屍體。
屍體!
屍體?!
自己說過的話,彷佛諷刺般重現。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然而萊納卻說:
「又來了。」
那個表情就是我在圖書館看見他時,他所流露出的放棄一切的那種表情。
我究竟……
☆
好暗。
空無一人的圖書館。
這裏的藏書數量多達十八萬本。
他望著塞滿書架的書海。
當上國王後,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將原先隻有一萬冊的藏書增加到目前的規模。
這裏甚至已經不是特殊學院附設的圖書館了,目前開放給一般平民使用。
連他觸摸的桌子都跟以前的不一樣了。
「……雖然月光還是跟以前一樣,照不到這裏來,可是……」
他來這裏的理由跟以前還是一樣,他又感到不安與迷惘。
該選擇哪一方最好?什麼是最好的選擇?
當時並沒有注意到何謂最好的選擇。
他沒有注意到在作選擇的那個階段,就已經注定沒辦法建立每個人都笑顏逐開的世界了。
隻要天秤的一端升高,另一邊勢必要下降。
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
他移往窗邊,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明亮的桌上,放著兩張紙。
一張是萊納所寫的報告的最後一頁。
那份報告上這樣寫著:
「為了得到一個不再有任何人失去任何東西的世界。得到一個那個孩子、姬法不會哭泣,泰爾和湯尼、法露都不會死,西昂不會進退維穀的世界,前往一個大家都能歡笑著,隻要睡午覺就好的世界。」
這篇文章他已經看過好幾遞了。
「……明明都說我的想法太過空泛了還這樣寫。」
他露出苦笑,然後眺望著窗外的景像。
特殊學院的演練場看起來讓人如此懷念。
再也回不去的、令人懷念的景象。
「明明才過了兩年而已。」
真的隻有經過兩年,可是狀況卻有了重大的改變。
他又被迫麵臨選擇,必須決定一條最好的路。
他把萊納的報告微微移開,底下的紙張映入眼簾。
那是一份命令文件,而且是由他親筆所寫。
內容很簡單,是關於處理「複寫眼」擁有者萊納·龍特的方法。
他看著命令文件,突然想起萊納以前說過的話。
「你說你知道我的來曆卻還想要我?」
而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
他搜尋著記憶,然後嘟噥道:
「如果我不要你,應該也沒有人會要你吧?」
他腦中浮現自己說出這句話時萊納臉上的表情,對他伸出手時萊納臉上的表情。
可是他沒有說什麼,隻是不發一語地凝視著放在桌上的紙張。
他又被迫麵臨選擇。
最好的方法是什麼?最好的路是哪一條?
就算內心覺得夠了,還是必須前進不可。
大家都想得到些什麼,可是,為了得到那個東西,就會有某樣東西從手邊溜過。
人不可能得到所有的一切,就跟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沒辦法把這座圖書館的書都看完一樣。
而當他注意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圖書館的書再也不能消弭他的不安了。
盡管如此,世界卻還是要他踩著顫抖的步伐往前進。
不要這樣。
我不想再前進了。
他的內心這樣呐喊著。
喀咚。
圖書室的黑暗當中,有個聲音響起。
可是這個聲音跟那個時候畢竟是不一樣的,他把臉轉往聲音的出處。
聽見黑暗中響起說話的聲音:
「陛下,時間差不多了。」
「……嗯。」
他點了一下頭,選擇了放在桌上的紙。他站了起來,說:
「下達命令,把路克……不,把拉赫爾·米勒少校叫來。」
下賤母狗所生的兒子,西昂·阿斯塔爾往前進。
最好的選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