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軒閣近水而建,閣前幾步便是一個向北入水的寬大石磯,此時火爐、木榻、蒲團,乃至多釣杆魚鉺等物均擺放穩妥。
安睿誠請王文瑛居中坐了,自己與王承遠分侍兩側,然後笑道:“嶽父與舅兄可想親手破冰?”
王文瑛擺手道:“老朽老朽,還是罷了。”
王承遠也搖頭笑道:“可知百無一用是書生。”
安睿誠聽了一笑,招手叫了家下人來鑿冰洞,自己則與王氏父子慢慢地給釣竿上鉺。
在此應候的下人老於此道,不一時,三個尺餘大小的冰洞便已開好。此時剛過午時,陽光暖融,正合淺釣,略打了打窩子,便見有魚入桶了。
第二回放竿下去,卻是王文瑛立時又起了一竿,饒是他老於城府,也忍不住撚須一笑。抬頭間卻見鬆林那邊有人引著自家的老管事劉福過來了,後頭還跟著個小子,看著眼生沒見過,倒還沉穩。
劉福走近,向王文遠回事:“老爺,言少爺收著書了,派了身邊的小廝來回話。”話音一落,安平就跪倒在雪地裏,恭恭敬敬給王文遠磕了個頭,口中道:“老太爺萬福金安。少爺禁足中不出得門,不能親自來給老太爺謝恩,便叫小的來替他磕個頭,請老太爺恕他不孝罷,等考過了,再請大少爺帶著親往府上給老太爺和舅爺謝賞謝罪。”
王文瑛聽了不由笑了起來:“起來吧。”向安睿誠道,“言哥兒倒是好誌氣。”
安睿誠則歎:“小子狂妄,泰山大人容量則個罷了。”
王文瑛觀他神色頗有些“吾有佳兒”的自得,心裏不免為自家女兒歎自息,口中卻笑道:“誰家兒郎無意氣呢。”說著手腕一抖,一條尺長的肥魚甩落在安平身前,道:“這個今晚賞給你家少爺加菜,跟他說,不中檁生,便不要來見我了。”
安平恭敬應是,替自己少爺謝了賞,旁邊自然有人拿了桶來給他裝魚。
王文瑛看著安平步伐安穩地走入林間,終是忍不住讚道:“言哥兒身邊這小廝是個好的,我竟沒見過。”
安睿誠並不在意,隻道:“他身邊原隻兩個人,這個好些,另一個不成樣子,他偏愛帶著出門。”
王文瑛了不禁沉吟片刻,末了卻未發一語。
另一廂安睿誠看已經起了七八條魚,冬日石涼,不敢讓王文瑛多坐,便往南軒閣裏頭讓,又叫人把魚整治起來,好與王氏父子把酒長談。
南軒閣二樓四麵敞窗,此時關了南北東三麵,隻留了西窗開著,背著風,偏西的日頭照進來,竟也暖意融融。朝西望去,視野正好從鬆林的樹梢上漫過,園中景色一概掩了,隻看得見盡西的一處山崖頂上積雪,再向遠眺,城西落霞山隱約在望,此外更無一物。加之樓邊磐石靜潭,身處上京繁華之地,入目一派山林遼遠。
王文瑛大讚:“此景當浮一大白!”又歎:“景宣公之驚才絕豔,胸中丘壑,便從此園可窺一斑。可歎幾世幾代武人魯直,致此佳園蒙塵,何不使人扼腕!”言罷自省失言,對安睿誠笑道:“老頭子老啦,見此佳景一時激動失言,賢婿莫怪。”
安睿誠擺手而笑:“泰山大人原也說得不錯。”
安家初代安國公字清文,原是蜀中一家富戶,前朝末年變賣了所有家產,追隨當時不名一文的太~祖爺起事。景宣公允文允武,治民治兵樣樣拿得起放得下,□□甚為信重。
誰知江山甫定,安景宣便辭了印,多年征戰攢下了財物,除了在祖籍故地的清江郡廣置田地,就是在當時京城的西郊買了一片地,起了這座宅子,於京城之內竟隻留了一間小小的三進小院。還是後來上京繁華日盛,擁擠不堪,後來中宗下令擴城,才把安家的園子圈在了城裏。
話說當初,安公辭印,滿朝大嘩。本朝史載,□□當朝責之“朕無鳥盡弓藏意,卿行杯弓蛇影事,置君上何地?”景宣公離席對曰“半生征戰,傷痛滿身,深夜起處,唯思故裏。八百裏清江畫廊,願截一隅,對花月山水而醉,餘生所願也。”又手引口停,細述紙上諸般籌劃,□□竟就不再管他。園子落成,聖駕再三遊幸。按史書的話法是,“□□幸之,再三流連,且讚且歎‘吾識安公廿載,謂知其才矣,今觀此園,方知廖矣!’”之後朝中重臣起別業時多請景宣公為之籌劃,逐漸竟成風潮。
景宣公文采風流,允文允武。隻可惜幾個兒子都是習武的料子,於文章半點不通,安國公一係漸漸也變成了純粹的武勳人家,後來朝中文武之爭漸演漸烈,文人不願登門,武人不好此道。當家人領兵在外,京中無人主事,常年謝客,如斯佳景無人賞,漸漸沒了名聲。
就連王家父子,翁婿之親,十幾年來,也不過廖廖若幹次的登門造訪,南軒閣這裏,竟是第一次來。於是命人擺沉釀,烹魚膾,三人對飲。酒至半酣,王文瑛歎道:“如斯美景,可惜以後難見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