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安國公一夢枕黃梁 少年郎虎口救兄長 [上](1 / 2)

夏朝昭光十八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卻少見地幹燥,除了冬至日那天飄了幾片雪花之後,一直到小年夜才又見了雪,從這後便一路飄到了正月十七,差不多整個新年都是在大雪紛飛中度過的。對於前不久剛遭過兵禍的京城老百姓來說,總歸算是一個瑞雪豐年的吉兆。

不過對於一眾戰戰兢兢熬過了臘八,挨過了小年,提心吊膽過了正月初一的夏朝官員們來講,這沒個盡頭的大雪卻好像一層一層地把人心也刷得冷了。自打長鋒營衝了東安門,宮裏除了傳出皇貴妃被禁足長樂宮的消息之外便無動靜,皇貴妃的庶兄安國公再沒上過朝,竟也無旨責問。

熟知今上的性子的朝臣卻知道,越是按捺得久了,發作起來越是厲害

安國公一係的自然遑遑不可終日,與其無涉的倒卻也還有閑心歎息兩聲:可惜三皇子素日看起來還好,本來未必大位無望,卻被自個的親娘生生葬送了;也可惜那安國公雖然文不成武不就,卻算得朝堂之上難得好人,隻是好得有些軟弱,架在這位子上這些年也沒能約束得了手下人,到底闖出抄家滅門的大禍來,卻不知這位國公爺這些日子可是怎麼過得?

安穆言日子過得好得很。他本是個懶散人,從小胸無大誌,嫡兄身故後無人可繼才勉強輪到他這安家唯一的孫輩男丁,勉強應付了十來年,越弄越糟,如今終於一切落定,也不用掙紮了,反倒覺得是大半輩子裏難得的安心清淨的時光。

這一日晚上,終於等到宮裏相熟的謝太監送了酒來,他倒沒有多少悲傷憤恨,隻是歎息一下臨走之前見不到那人最後一麵了。

愣了片刻,終於還是打點起笑臉,甚至一如既往地給了個不大不小的賞封,看著謝太監那臉色古怪的臉色忍俊不禁了一會兒,這才一揖謝道:“我自是不會教公公難做,不知能不能讓我一人靜待片刻?”

謝太監也是辦過幾回這種事的人,沉吟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頭。

安穆言便自已一手拎了酒壺,另一手取了酒盞,踱著步子回到書房掩上門,那壺裏的酒竟沒有灑出一分半點。

東西擱在了桌子上,安穆言終於露出了點人前未見的頹然,看著那精致的酒壺的目光也略微顯出了些茫然,大半輩子的所經所曆在心中一幕幕地閃過,苦澀的笑容慢慢爬上嘴角。

良久,他抹了一把臉,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竟開硯磨墨,鋪紙揮毫,紙上登時便顯出三個墨跡淋漓的大字:

自祭文

“維昭光十九年春,安氏穆言上愧天恩,下背祖德,致家業凋零,骨肉相離,因於謝恩回首前,潦數語以自祭……

餘此生所憾所罪者三也,事君不能以忠,挾私情而不敢言;事親不能以孝,含憤怨而斷家業;事友不能以誠……

嗚呼!此生悔愧無盡也!無益也!黃泉路遠,可複有知?三途河畔,尚及悔否?嗚呼!此生悵望無盡也!無益也!來生杳杳,知靈頑否?恩仇因果,可有報否?餘不知也!皇天厚土,能告餘否!”

寫至此處已是淚流滿麵,無以為繼,安穆言索性將筆一擲,也沒再看一眼那滿紙的墨跡,猛地提壺向口中灌了進去,卻因喝得太猛,嗆咳出來,已經是滿口鮮血。

這毒發作得猛,他隻奮著餘力將那祭文向桌邊的炭盆裏一撇,就抑倒下去。

他沒看見,門外謝太監聽到裏間的動靜推開了門,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滿屋紙卷書冊鼓蕩起來,那寫滿了他這輩子不曾吐出一個字的心思的宣紙,隻在炭盆邊燙出了幾個焦黃的洞眼,便落在了他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