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童年(1 / 2)

如果人能夠一直生活在無知中,而又對周圍充滿好奇,那該有多好。可惜,大部分人遲早走出這份無知,失去好奇,即使此時隻是一知半解,也再沒有耐心繼續探求。有些人從無知中走入迷惑,不知哪天忽然一腳踏出沼澤,豁然開朗;但更多的人,或早或晚地進入迷惑,卻再也沒能出來。這些人不是最悲慘的,最可憐的是知道自己身處迷惑,卻看不到出口,找不到方向,任由周圍的風把自己吹得東倒西歪。無力反抗,於是放棄反抗,茫然周旋於這個世界的幻影中。

我在八十年代的第一年出生,這個年代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對其印象,全是電視劇裏映在腦子裏的圖片。家裏很窮,沒關係,所有的人都很窮,人人平等地窮,快快樂樂地窮。我在兩歲的時候,住在媽媽學校的地震臨建棚,白天坐在小椅子上看著老鼠從洞裏探出腦袋,晚上聽著老鼠們在棚子頂上歡快地跑來跑去。臨建棚的一角是一顆大樹,樹幹上綁著我穿過的嬰兒裙,這樣可以防止雨水順著大樹流到床上來。我坐在床上,左邊有爸爸,右邊有媽媽,一起看9寸的黑白電視機,播放著“霍元甲”。

不要以為這些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雖然我年紀很小,但這些真的是清清楚楚存在於我的記憶中。我記得我有兩個奶瓶,一個玻璃的,一個塑料的。我喜歡玻璃的,放進牛奶晶瑩剔透,即使經常燙手我也全然不在乎。那個塑料的總是灰蒙蒙的不討我喜歡,雖然輕便順手,我也不要,想來對於美好事物的熱愛真的是與生俱來,精神的愉悅對於一個兩歲的幼兒居然也如此重要。關於那段幼兒期的記憶,還有很多很多,比如我兩歲到四歲有收集手帕的愛好,所有二十多條收藏品中,最喜歡的是一條紅色帶有喜字的棉布手帕,其次是印有一隻小象的小手帕,其他的全部壓在這兩塊手帕下麵,但也經常被我翻來覆去地擺弄。四歲後這個愛好陡然消失,這又讓我發現,原來秉性的確是從小已經顯露,以至後來我所存在的環境陡然變化也不曾深刻影響我,或者也可以說,是我選擇了環境的陡然變化,並心安理得地如履平地。

是不是每個家庭都經曆過很多次搬家?我記憶裏搬過兩次,媽媽說是三次,這個我寧可信她。雖然我連奶瓶上那些如同宜家玻璃杯上的豎條紋都記得清清楚楚,但關於搬家,我不敢確信我比她記得清楚。我記憶裏麵的第二個家,是在天津百貨大樓旁邊的二層樓,這個家不再有老鼠,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貓。住在這裏的一年,我的父親以貓為題材,給我講了很多貓咪連續劇,黑貓離家出走,黃貓偷魚,有來道趣樂此不疲。不知我現在對於貓的特殊感情,是不是那時候留下的後遺症,小時候的成長環境,往往決定人的一生。

此後生活依然無憂無慮,其實憂慮有什麼用呢?長大了煩惱自然就會出現,好像煩惱們每周也會開個例會,討論哪裏的孩子長大了,咱們該去見見他。我和其他孩子一樣,被煩惱們忽視了六七年,之後被一部分煩惱發現,之後尾隨了越來越多的煩惱同伴們。但是,不被煩惱打擾的日子,卻糊裏糊塗地不知珍惜,全做了日後的回憶。這是不可避免的,沒有失去就不會珍惜,珍惜的時候必然已經失去。

因為奶奶家在北京,我的父母都是教師,每年寒暑假我都在北京度過。根據巴布洛夫的條件反射定律,我很愛很愛北京,具體是愛北京這個城市,還是愛放假這段時間,如同狗狗愛吃骨頭還是愛聽鈴鐺一樣,反正二者一體不可分割。那時候全國的火車都是綠皮車,晃晃蕩蕩地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從天津來到北京是興高采烈的兩個多小時,從北京回到天津是無精打采的兩個多小時。無論是來是回,車上總要裝好滿滿一飯盒的糖果,巧克力、棉花糖、魚片……來時為高興錦上添花,回時為失落雪中送炭。有一副畫麵始終印在我的腦海裏,好像一張照片,上麵的我被冬天的陽光包裹著,而臉上散發的陽光一半來自自然反射,一半來自我的心情。除了這張照片,還有一個夢深深存在記憶裏麵,關於離開北京的火車。我坐在離開北京的火車上,看見對麵從天津開來的火車上那個迎接暑假的高興的我,心裏無限傷心。夢裏的傷心在醒來後仍未消散,附加上清醒後的毛骨悚然,想是我的確不喜歡告別假期的,把這份恐懼用另一種形式表達出來。

小學三年級的教室,是我最喜歡的教室,因為從我的座位往外看,所見很像北京奶奶家大院裏的那片不到五百平米的小樹林。在做眼睛保健操的時候,我常會遠眺那裏,想象著暑假在那裏抓知了的夏天的午後,也許那個時候,第一個煩惱找到了我,那便是對於某一畫麵的眷戀。記憶總是有選擇地要了這個,扔掉那個,扔掉的現在也就不知道究竟是些什麼了,被選擇記下的像一本相冊,一頁一頁,支離破碎,勉強拚湊出曾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