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圍牆四周的一溜兒柚子樹依然綠著,但綴掛的柚子果沒了,聽說星期天賤賣給了小販,校園一下子顯得空蕩蕩的。
這幾天校長和一些人嘀嘀咕咕的,心想可能有什麼事。果然今天下午的周前會,她叫大家組織班上的學生為周老師的事捐款,班上的教師也要盡力而為,錢款的多少可關係到北川村小的麵子。是啊,北川小學的麵子真大,畢竟老校長在的時候就成了縣的兩所先進村小之一,不過那時候雖然學校的學生幾乎全是本地的,辦的幼兒園人數也少,收費又低廉,但人均每個月、每期末還是有相當的補貼,相互間也比較和諧,到現在平時分文見不著,年終有沒有都要成問題,即使幼兒班的課有時候還得上,即使努力地關愛著學生,保持著學生成績片區第一,即使許多窗框裸露著碎了玻璃的無助傷口,課桌椅爛得靠支援,連教室的門鑰匙壞了買一把都黑著臉說有困難,如此境地中那些付出、忍耐甚至麻木,不都是為了學校的麵子嗎?不都是在用普通小百姓的勞累所得、更加的清苦往學校的麵子上或者說極少數人的麵子上貼金嗎?
捐錢在這些年份,多得讓人倒胃,但又不能不為之。否則有人就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寶藏似的,硬往你頭上堆砌“自私、小人”之類的可資到處宣揚的小辮子,臭得你引來經久不息的嗤之以鼻,不能小覷他們的看家本事!但周老師的事畢竟不同,如果知道了不用誰來裝腔作勢地“領導”,大家也會主動地為他盡份心力,同病相憐呀。自夥兒不關心還能指望上誰?如今大把大把的鈔票也會認人,對於心照不宣的交易輕車熟路,盡往肥屁股上貼,哪會朝卑微的角落裏扔!
說起周老師來,與我也算是較熟的。十年前我到山崖村小教書就認識了他,瘦高瘦高的,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略顯白淨的臉,說話不多,聲音也不高,斯斯文文,忙得手頭常常沒有歇著。那時他還是一位民辦教師,妻子得了先天性的心髒病,幹不得重活,忙了學校忙家裏,整天輕快的步子,一點兒看不出疲倦。周老師的書教得好,咿呀學語的聲音成了他教室生動的風景。一下課,男生女生都愛纏著他打乒乓球,他的回旋球讓對麵的短手杆往往接不著,惹得球台周圍陣陣開心的喝彩和哄笑。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待遇之間的差距很大,周老師為了“民轉公”,改善一下處境,平時隻要有空,就捧起書自學,虛心地在教師之間問這問那的。我記得他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見他對公辦教師的身份是充滿了向往的。那年秋天,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師範學校,成了山崖村小第一個考出去的人。大家當然覺得非常榮耀,他走的頭一天下午,放了學早早關上大木門,在泥巴石條砌成的乒乓球台上,擺滿了涼拌菜、花生、胡豆、瓜子等東西,用大飲料瓶打了跟鬥酒為他餞行。直喝到月亮從山頭探出身來,相互間才握著手道別,踩著有些晃蕩的月光依依不舍地離去。
不久我又調到了另一所村小。周老師畢業後,自願回到了老地方,兩村小間差不多有十幾裏的山路,平日裏都忙著各自的事,很少碰頭了,隻是集中改卷子、開會時能點點頭,擺擺龍門陣。幾年前撤並村小的時候,他到了中心校,沒有再上課,因為那地點已經劃成了工業開發區,往裏擠的自然很多,他去了中心校附設的幼兒園煮飯,幫助接送幼兒生。前幾天下班回家的路上,路兩邊挖得稀爛,正在鋪下水道,路麵窄而濕滑,他的電瓶車突然撞上了一根太靠近路內的涵管,身體轟隆一聲從車上摔下來,眼冒金星,衣服都擦爛了。他感到肚子特別痛,但仍然支著手站了起來。心想回去找點藥吃就會沒事的,這幾年也許是年紀稍大的緣故吧,他的腹部時常不舒服,還不是到藥店花倆錢就挺過來了。他也動過去醫院好好檢查的念頭,可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阿。雖然教齡快滿三十年了,工資實際到手的卻不過千把塊錢,省吃儉用,除了必需的生活安排,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泡茶館,也沒積攢下多少,何況還得為愛人的病備不時之需呢!他吃力地推起摔壞的電瓶車,艱難地向家的方向挪動腳步,前麵越來越模糊了……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愛人紅著眼睛守在旁邊,過早衰白了的頭發零亂在病態多皺的臉頰上。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已昏迷了大半天,是附近的鄉親看見並幫著抬來的,兒子在青海的建築工地上打工一時也聯係不上,住院的押金都是鄉親們湊和著墊上的。醫生查出他的脾髒破裂,正大出血,急需手術,高昂的手術費從哪出阿?用醫療卡吧,電腦上讀出卡上分文沒有,原來學校窮得連早該為職工繳納的醫療保險費壓根兒就沒繳。找中心校的領導,領導除了同情還是同情,領導也愛莫能助,隻有馬上發起師生的愛心行動。開刀的過程中,醫生又發現他得了肝癌,且到了晚期……
想起周老師的事,總感到很不安,很愧疚,能為他做的實在太少了。徒歎奈何之餘,麵對冰冷的現實,大夥兒又能怎麼樣呢?在低矮的枯草叢中,螞蚱們的日子都差不多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