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一劍山莊了,坐在馬車裏的陽少右心中發百感交集,思緒又回到十年前了。十年前他離開一劍山莊的那個晚上,他站在一劍山莊的大堂外,天空中細雨夾雪,雨雪的冰涼打在他臉上,滲到他心裏。當時大堂內眾人鴉雀無聲,師父李天立像一座石雕站立在大堂裏,絲毫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而他旁邊的師娘柳依風強忍著眼淚,走過來給陽少右遞過一個包囊,說道:“右兒,這是師娘這兩天為你做的最後一身衣服,以後師娘不能再給你做衣服了。”說到這裏,兩行清淚從臉頰無聲的滑落,身體也因強忍著情緒而微微顫動著。陽少右雙手顫抖地接過包囊。看著雙眼通紅的師娘,他心裏一陣絞痛,強笑道:“多謝師娘!”包囊在陽少右手中如有千斤重。七歲的小師妹李絲兒一臉不解的望著嚴肅的父親,又望著麵色悲愴的母親,走到陽少右身邊問道:“大師哥,你要到哪去?你什麼時候回來?你說要帶我去後山摘桃子吃的,大師哥說話要算數,不然吃飯會掉牙齒的。”“絲兒,你回房去!陽少右以後再也不回來了,他以後再也不是你大師哥!”李天立一聲斷喝,把李絲兒嚇得身體一震。李絲兒平時從沒聽過父親如此大聲地喝斥她,又聽到父親說平日裏對她寵愛有加的陽少右不再是他大師哥,委屈得放聲大哭道:“他就是我大師哥,他就是我大師哥!”大堂中眾弟子都低著頭,沒人敢過來安撫一下這個哭鬧的小師妹,有幾個年紀小點的弟子甚至跟著李絲兒的哭聲一起抽泣。柳依風把女兒拉到自己身邊,拿出手絹,一語不發的為她抹去眼淚。陽少右雙膝咚一聲重重的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說道“不孝弟子陽少右逆行叛道,今日被逐出師門,咎由自取,愧對師父,師娘多年養育之恩!”說完又叩三個響頭,起身時幾乎站立不穩。李立天還是麵無表情的說道:“陽少右,你是我和你師娘一手帶大,對你一直都是是視如己出的,一心昐你能光大我門戶,隻是你如今品行如此不端,我一劍山莊實在難容你了,今天你一出此門,你我師徒緣盡,日後本門武功不許你再用一招一式。你走吧!”陽少右此時有如萬箭穿心,心中有千言萬語又難以啟口,轉過身來便走向黑漆漆的大門口。陽少右走出大門前眼光掃過院子裏的一草一木,他要把這院子裏的東西再看一遍。馬車的一陣驟然晃動把陽少右的思緒帶了回來,一看前麵的車夫已經過來揭開了車簾,對陽少右說道:“客官,一劍山莊到了。”陽少右付了銀子,下了馬車,站在一劍山莊大門外久久一動也不動。一劍山莊門前張燈結彩,大紅燈籠上一個龍飛鳳舞的壽字表明主人家近日過大壽之日。這就是他魂牽夢繞想要回來的地方。真的回來了,他心裏卻對這地方生出一股陌生感。十年了。十年前他才十六歲。現在的陽少右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青澀了,臉上不時會帶有一股玩世不恭的神情,阮小晴說他的眼睛就像一雙老人的眼睛。“老人的眼睛是怎樣的?”陽少右饒有興趣的問道。阮小晴說,是一雙看不到希望的眼睛。現在這雙老人的眼睛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錦衣少年向他走過來。錦衣少年眼角下有一顆小黑痣,眼神中帶有一股笑意,是一種討人喜歡,使人樂於接近的笑意。陽少右眼中也泛起了一股笑意,是一股對見到故人的笑意。當然錦衣少年是認不出陽少右的,別說當年陽少右離開時他還小,就連師父,師娘也未必認的出現在的陽少右,因為阮小晴的人皮麵具做得太好了,她說“除了你這雙老人眼睛外,你的這張臉沒一個地方像你的之前的那張臭臉了,你可以放心去找你小師妹了!”陽少右聽得出來阮小晴語氣中的醋意。錦衣少年走到跟前對陽少右抱拳道:“今日是家師五十大壽,宴請江湖各門各派好友前來相聚,閣下看來麵生,不知是否也是前來赴宴的呢?陽少右抱拳還禮道:“正是,在下昆侖派弟子李不為,因家師昆侖派掌門胡見賢先生適逢身體不適,特奉家師之命前來為李莊主賀壽。”錦衣少年道:“原來是昆侖派的兄長,在下一劍山莊門下第四第子柯知文,胡掌門身體沒有大礙吧?”陽少右道:“有勞柯兄弟掛心,家師隻是略染小疾,並無大礙。”柯知文道:“那就有勞李兄先入內客房略做休息,壽宴一個時辰後開始,到時會有下人會告知李兄的。胡掌門抱恙之事在下自會稟報家師,到時家師定會修書信給李兄帶回昆侖山問候胡掌門。”陽少右抱拳告別了柯知文,由一小廝帶路前往客房。一進到一劍山莊的大門,陽少右目光便定在大堂裏一白衣少女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少見的喜悅。“是絲兒,沒錯,絲兒長大了,也變得更漂亮了。”陽少右心裏暗道。李絲兒此時正和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女說話,不經意間看到門口進來了一個相貌醜陋的男人眼睛一直注視著她,不覺地低下了頭,心裏有些奇怪:“我在哪裏見過他?”但她始終沒想起來,當她再次往陽少右那方向看去時,陽少右已經被小廝領往客房去了。陽少右進到客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懷裏掏出一張人皮麵具,換下現在的戴的李不為的麵具。雖然真正的李不為還在二十裏外的客棧裏因吃了他陽少右的迷藥而暈睡,無法趕過來揭穿他這個假的李不為,但說不好這裏有李不為的某個熟人,和他聊兩句就會漏餡了。他可不想冒這個險。麵具換完後,陽少右就走出了這個房間。這是李不為的房間,他不能呆這裏麵了,但還有一個時辰才開宴,還有一個時辰他才能做他今天來要做的事。但是去哪打發這一個時辰呢?陽少右歎了口氣,心想道:去後山看看吧,那裏的桃花應該開了。雖然離開了十年,但一劍山莊的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陽少右輕車熟路的就走到了後山,後山種了一片桃樹,現在已經開花了,漫山遍野地鋪滿了桃花,還是小時候桃花林的模樣。陽少右小時候聽下麵做事的婆子說過,這片桃花林是師父種的,因為師娘的娘家有一片桃花林,師娘的娘家在一個很遠的的地方,所以師娘想家的時候就會來桃花林裏,有一次他碰到到了師娘躲在桃花林裏哭。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師娘哭,第二次是在他離開一劍山莊的那個晚上。陽少右是五歲時進一劍山莊的。那年他爺爺帶著他從家鄉逃荒出來。他總是想把這段逃荒記憶忘掉,但它好像在陽少右身體紮了根,並且生長得枝葉茂盛,成了他身體的一部份了。這段記憶帶給他的感覺隻有一種:餓。饑餓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他餓得胃痛,餓得睡不著,餓得想吐,但什麼也吐不出來。他對爺爺說:“爺爺,我餓!”老人沒有說話,隻是撫摸著陽少右的頭,默默地流淚。第二爺爺因為去包子鋪偷包子而被人抓住,被痛打了一頓,當他被別人背回來時手時裏還緊抓著兩個偷來的包子,看到陽少右的時候說道:“右兒,快吃。”當天夜裏爺爺去世了。陽少右開始一個人在路邊流浪的生活了,直到他遇到了李立天夫婦。他們把陽少右帶回了一劍山莊,收他為大弟子。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了一個家,他很認真的跟師父練劍,很認真的跟著師娘讀書,他想著無論自己做什麼都要非常努力,他以後要讓報答師父和師娘,他要讓師父和師娘為他驕傲。但是現在他卻成了師門的棄徒。他所有希望在他十六歲那年破滅了。十年後的今天他回到了他自己認為是家的地方,景物依稀還是舊日模樣,但人心到底已是何模樣了呢?陽少右約莫估計壽宴應該就快開始了,便轉身向林間小路走下山去,前麵這時走來一個女子,陽少右定眼看時認出她就是小師妹李絲兒。陽少右心頭一熱,小師妹三個字便要脫口而出了,這是李絲兒也看到前麵站立一人,她抬頭望向陽少右,臉色大變,接著喊道:“大師哥!”陽少右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