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庭院。
庭院中的桃花開得正盛,微風過處,花雨陣陣。一個中年男子慢慢地走在這落英繽紛之中,這就是我的父親了。
我的父親衛鼎是這大齊國的禮部侍郎。一個小小的京官,地位不算高,俸祿也沒多少,卻養了十幾房妻妾,八個兒子,六個女兒,隻因為祖上有德,賺得良田千頃,無數家資。所以他雖然不是位高權重,卻可以上的朝堂,下的妓館,吟風弄月,無限愜意。
然而,他最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我的棲霞居。因為自我記事起,他就不曾來過棲霞居。父親十幾房妻妾,當然有受寵的也有不受寵的。我不知道母親是怎樣失寵的,因為我從未見過母親。他們說母親早就死了,而我是由大娘——一個性子冷淡的人帶大的。我曾經偷偷聽下人談起過,大意是母親和一個男人私奔了,所以父親再不曾來過棲霞居,當然再不曾看過繈褓中的我,隻是扔給大娘。此後,除逢年過節我是見不到父親的,即便是見到了,父親也視我為無物。想必他是恨娘給他帶來了恥辱,連帶著也就討厭我了。所幸大娘雖然性子冷淡卻並不虧待我。兄弟姐妹雖多也無人欺負我,他們隻是和父親一樣當我不存在。
所以,從小到大我都生活在一個冷冰冰的冰窖裏。
在這衛府,做主子沒人會來棲霞居,就連大娘也不過是叫她的婢女雪鸞傳話,大小主子們尚且如此,下人們也就不喜歡來這棲霞居了。
我清楚的記得五年前的冬天我生病,賭著氣不叫翠縷對大娘說,我想我一直不出去,翠縷也不去拿飯,總有人來這棲霞居看我吧。
然而,沒有。
直到三天後,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對翠縷說:“如果我死了,求你好好安葬我,我所有的首飾都給你。”
翠縷點點頭,這個丫頭也不喜歡這裏。我要死了,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又虛弱的說:“你去給我拿點飯吧,聽說像我這樣死,以後會成餓死鬼的。”
翠縷又點點頭,這次她總算沒說“小姐,這個時候那有飯吃”可能她也覺得我要死了。
她拿來了一碗冷稀飯,我一聲不響的努力的使勁的強迫自己吃下去,我已經感覺不到食物的冰冷,可能是我真的快死了,所以身體和這碗稀飯一樣冷;也可能是我的心徹底涼了,食物的冷熱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第二天,我又見到了第二天太陽。
我的病慢慢好了。翠縷想必很是失望吧,既不能離開這棲霞居又不能得到我的那一點錢和首飾,她怎能不失望呢?後來我才知道,在我生病的那三天父親娶了新的小妾,誰有空理會我呢?
可是,自那以後,我也完全明白在這個家裏,我根本就是一個沒有任何地位的人——一個多餘的人。那麼,總不能連自己都嫌棄自己吧。自那以後我下定決心隻為自己活,我不願看別人的臉色,因此從不走出棲霞居,這兩年更連逢年過節都不出去了。新來的下人不知就裏都說我有病,有說是傳染病的,也有說我瘋了的,反正沒人會上這來。
可是,現在他卻出現在這棲霞居的小徑上——我的父親——在漫天飛落的花瓣中走向棲霞居。
我站在一棵桃樹下,心裏雖吃驚,麵上卻不動聲色,在這個家裏我早已學會把自己藏起來。
父親從我站立的桃樹下走過,經完全沒有看見我。
“父親大人”,我垂下眼簾恭敬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