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所走過的醫學道路——孟澍江自傳
我於1921年出生於江蘇省高郵縣一個貧農的家庭裏。6歲即喪母,自幼體質孱弱,然資質尚聰敏。父兄有意要培養我能斷文識字,遂節衣縮食,讓我從7歲起入學讀書。小學畢業後,雖學業甚優,無奈以一個赤貧之家再也無力提供升中學就讀之資。父兄以我體弱不能從事耕耘,多方籌劃,商得親友資助,又送我進私塾及初中繼續學習。詎料旋即中日戰火燃及我鄉,各校均陸續停辦,我再次輟學。父兄見我平素留意醫書,似有所愛,在我17歲時,托友人介紹,投附近樊川鎮拜王少江先生為師,學習中醫。從此,我就走上了從事醫學的道路。
少江先生是儒醫王吟江之子。吟江先生原籍丹徒,後移居江都樊川。初習舉子業,工詩詞歌賦,且精佛學,曾為水陸寺眾僧開講佛經,後習醫。設案行醫之後,醫名遠馳,載譽於江都、高郵、興化及三泰(泰州、泰縣、泰興)諸地。精通大小方脈,尤擅長治時令病,從其學者達二三十人。我投師王門學醫時,吟江先生已逝世數年。後在閱覽吟江先生所遺醫籍中,見到先生不少手跡。凡批注所雲,極有見地,恒知先生學識淵博,精研至深,常以未能親聆教誨而引為憾事。
少江先生幼承庭訓,盡得家傳,學精內、婦、兒諸科,尤擅肝腎、脾胃病調治。對於熱病治療,膽識過人,每以峻猛之劑起沉屙。故遠近鹹稱道,同行無不服膺。先生性格孤高,潔身自好,恥於追名逐利。於患者素懷惻隱,常以“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句作門聯。若有貧戶來邀診,從不計酬金,隨邀隨到,對無力購藥者還贈金周濟。然對富而不仁之家從不趨附,每須付出重酬方應之。
先生治學嚴謹,對從學弟子誨人不倦而要求甚嚴。常言:“為醫者,人之生命所係,責莫大焉。”並多次以吳鞠通所說“生民何辜,不死於病而死於醫,是有醫不若無醫也。學醫不精,不若不學醫也”句以勉我。故我習醫以來,常以少江先生之教誨鞭策自己,學業之鑽研不敢稍有懈怠,臨床之診療更不敢草率。我從少江先生那兒不僅領教醫德與醫道,還懂得了一些治學方法,這為我以後在醫學道路上能進一步探索打下了基礎。如先生對於讀書之法每諄諄教導要做到三點。一是苦讀。“不經寒徹骨,哪有暗香來”。醫學文獻浩如煙海,理論深邃而文字古奧,不下苦功夫焉能登其堂?要打好基礎,必須深入鑽研《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經典醫著,探明其奧旨。如隻知曉《湯頭歌訣》、《藥性賦》,必然是欲盡其理而不能,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先生曾言:學醫譬如建樓,重在基礎堅實。如不苦讀,徒事尋找捷徑,最為學醫之大忌。二是有恒。“人而無恒,不可作巫醫”。學醫貴乎有恒,初學之時固然不可一暴十寒,學成之後仍須不斷鑽研。蓋醫道無涯,醫術無邊,非有恒心者不能得真諦。基於此,先生命我必須堅持晚讀,無問寒暑,必讀至夜半方輟。我如今對某些經文尚能成誦者,實平時持之以恒之功也。而夜讀之習慣至今猶以為常。三是通文。即是提高文學修養水平。中醫古典原著,文多深奧,意不易明,因而先生於授醫籍之外又為我輔習古文,命誦習古文辭類纂、三蘇文、古今散文等,且每周命題作文一篇,親加批閱。同時還命每日練習大小字。我今日之所以能稍作塗鴉者,誠先生昔日嚴加教誨而所得也。
學醫三載,業成歸鄉裏懸壺。當此之際,兢兢業業,不敢稍有疏忽。白日應診,夜間於書中尋索,以解困惑疑難,每每有所領悟。於是療效得以提高。行醫未久,竟有不少疑難重症得以痊愈者。從此,醫名漸播四鄉,求診者舟楫相接,日盈於門,終日不減。數年後,即有從師學醫者,計有侄兒孟源江、弟子楊霖江、徐涵江、陸浚江、劉靜江、張錦江、劉浩江等十餘人。我在診務之暇,將平生所學參以自己心得,悉心授之,特別強調要繼承吟江先生、少江先生的醫德及治學方法。現在,諸弟子均已成為醫療戰線上的骨幹,這也是我進行中醫教育工作的開始。
1955年,江蘇省中醫學校招生,雖然業務較為繁忙,但自知才識疏淺,不可不求深造,故離鄉而應試,幸獲錄取。修業期滿,被評為優等生,留校任教。自此即以中醫教育工作為己任,致力於培養人才。同時並任臨床、編寫及科研工作。30年來,曆任傷寒溫病教研組副組長、組長、診斷學教研組組長、溫病學教研組主任等職,擔任過傷寒、溫病、診斷學、內科、各家學說等多門課程的教學。主編了1~5版全國中醫院校統編《溫病學》教材,參加了《中醫學概論》、《中醫學》等書的編寫,並與他人合作編寫了《溫病學新編》、《溫病學概要》(作為廈門大學海外函授教材)、《葉香岩外感溫熱篇·薛生白濕熱病篇闡釋》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