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午時,飯正香。一戶人家的院子裏,一位年近三十的婦人,正端著簸箕,挑著雪白大米裏藏著的一顆顆未脫皮的稻子。挑出來的稻子可不能扔了,還能喂雞呢。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大,不過裏裏外外收拾得幹幹淨淨,讓人一眼看著,賞心悅目。忽然,院子外麵傳來一陣雜亂的奔跑,一個小男孩竄進了院子,背上的黃色小包往婦人麵前的小桌子一扔,一屁股坐在矮小的凳子上,坐得凳子吱吱直響,小男孩也發出了聲音,甜甜膩膩的:“娘。”婦人餘光看了一眼在麵前好動的小子:“回來了啊。”聲音卻是生冷得沒有半點溫馨。小男孩狠狠的點頭,回答道:“嗯。”一陣沉默,男孩很快坐不住了,他謹慎的發出了聲:“娘,先生今天教了我們,百善孝為先。”婦人的回答還是冷冷的:“嗯。”“娘,”“我想吃蔥油餅。”------鳳來城是座小城。座落在大良國的邊境,另一邊是沒有邊際的草原,聽說那裏是所有遊俠兒的天堂。聽說鳳來城原來不叫鳳來城,之所以改成鳳來城是因為從這裏走出去一個皇後。皇後啊,一聽這稱謂就能嚇倒許多的人。鳳來城裏有間酒樓,名叫鳳來閣,生意很好,現在已經是兩更兩點,燈火卻依舊通明,還不時傳著簫聲,琴聲,人聲,傳得很遠。鳳來閣邊上有厚厚的圍牆,阻斷著平民想看進去的眼。而這時,黑暗的圍牆邊,有個衣著邋遢的乞兒,席地而坐。乞兒來這裏,不是為了乞討,而是為了吹嗚,嗚,一種窮人才用的,簡陋得隻會發出嗚嗚聲的樂器。有人說他吹的嗚讓人難過。“要死其它地方死去,再讓老子看到你非得打斷你狗腿。”說話的是鳳來閣的一個管事,乞兒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也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隨著他說話聲帶來的,是一個沒人吃過的饅頭,乞兒穩穩接住。收了饅頭,乞兒便起身,轉向城裏陰影中。並不是每一個地方,在晚上都會亮起那奢侈的燈光。城裏人的成份很複雜,有遊俠,有客商,有江洋大盜,有乞兒。乞兒也有派別,像他,是很少的那一派,是乞兒中的獨行者。他叫江橫,我也叫江橫。我來這座城市已經兩個月零八天了,作個一個乞兒,能記得日子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但我一點也沒因為這而驕傲。這個地方總有幾條不知從哪來的流浪狗,對我態度很是惡劣。我猜,它們一定是嫉妒我手上有個又白又嫩的大饅頭。那個管事是個好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好人,隻有我不是。除了流浪狗,我在這時還總是會遇到一個人,他叫阿福,隻是他似乎一直沒什麼福氣,我隻看到他被欺負,一直被欺負。欺負他的是乞兒中的另一個派係,他們擅長偷摸拐騙,不當乞兒的時候總是很有錢。他們似乎很喜歡欺負人,我剛來這裏的時候經常被他們欺負,後來就沒有了,或許是因為我沒什麼油水還皮粗。可是今天,他們卻叫住了我:“喲,居然能吃上饅頭了?”他們說話總喜歡這樣,似乎這才能體現出他們的高貴身份。不過他們沒有壞意,他們可看不上這小小的饅頭,哪怕這饅頭來自鳳來閣。“今天,帶著歲貢沒?”他說的歲貢,指的是保護費。我伸直雙手,向著他們,表示自己的一無所有,然後,我也被打了。不過他們沒動我的饅頭,連碰都沒碰到一下。偶爾被打,已經習慣了,我拍拍屁股起身往自己的窩裏走,我想今天的我做好事了,因為我承受了一些應該被阿福承受的力量。可,我依舊是壞人。我的窩是不知何時被人廢棄的舊址,屋頂已經沒了,牆也隻剩兩麵,幸好我隻需要一個可以靠背的角落,不用遮風避雨。我這時才開始啃饅頭,因為有個遊俠兒說,吃飯的時候會露出破綻,我從來沒在別人麵前吃過飯。------每天我都能睡到自然醒,這讓我感覺很滿足,仿佛時間全屬於自己一樣。我是乞兒,但我從不乞討,我會吹嗚,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就能吹一整天,我把這份工作叫賣藝。隻是,這份工作很少能掙足夠我吃飯的錢,這讓我不得不一次次去傷害鳳來閣那位好人。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是壞人。吹嗚總能讓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以前我去過私塾,我坐在最後一排,那裏可是讓所有同窗都羨慕的地方。先生的女兒也能上學,就坐在我身旁。她總是搶我的書,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我總是舍不得把自己的書給她。我希望能與其他同窗換位置,他們都喜歡她,可是他們都不願意與我換,一群偽君子。偽君子也是君子。君子就是好人。那時候的她的頭發很短,可是她卻紮著麻花辮,她覺得那樣的她很漂亮。除非她不搶我書,否則我怎麼都不會承認這一點。可惜她一直都在搶,所以我什麼都沒說。隻是私塾我隻讀了三年,後來她怎麼樣了?搶到書了吧?應該搶到了吧,那群偽君子總比我這壞人容得下人。隻是,不知道繼承我位置的會是誰,大海還是二毛,總不能是三傻吧,他那麼傻。想起三傻,剛才有位大爺從我麵前走過,每天都會有很多大爺從我麵前走過。隻是,他不一樣。他給了我一大錠銀子。足夠我吃整整十天的饅頭。我對著他點頭表示感謝,更加賣力的吹嗚。我固執的認為他喜歡的是我的嗚聲。他似乎真的是喜歡我的嗚聲,他停下了能為他獲得無數銀子的腳步,在我麵前駐足。這讓我很激動,數起來,他或許是第二個聽懂我吹什麼的人。雖然我吹的什麼,我自己並不懂。第一個誇我的是個窮鬼,他說我的嗚聲讓他感到自己很餓。那時候的我可不窮,所以我給了他一大錠銀子,雖然沒有這一錠這麼大。我希望大爺聽到的不是這個,除了他給我的,我可沒有其他的銀子的給他。幸運的是,他很快就走了,什麼都沒說。於是,我繼續吹嗚,繼續想起從前的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