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駕著小舟進去。每隔幾步,便會有圓寂的和尚。他一位一位的行著禮,然後,小船一點一點的移動著。
茫茫的霧氣中,蒼茫的蘆葦中,不知道藏著多少圓寂的和尚。那些和尚的麵目依舊,看著仿佛還在沉沉的入定之中,有著帶著欣喜,有著皺著眉頭,有的雙手就那般放著,有著擺著寶相尊嚴的手印。有富貴的和尚,有窮酸的和尚。
這裏,好像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場。
然而,卻不見任何的憂傷。
石碑的心中,有些東西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他一步一步駕著小舟前行。他規矩的行禮,然後,在某個時候,他會忍不住的盯著麵前的和尚,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有些人似曾熟悉,令人心生惆悵,難以釋懷。
蘆葦簌簌的響著,向著小舟讓出了前行的道路。然而,石碑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的手臂依舊充滿氣力,但是,他的眼皮卻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靜靜的蘆葦叢中,坐著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便存在的大和尚們,同樣,有一艘小舟正在緩慢的前行。
石碑確實很困,他下意識的盤坐在船頭。隻是下意識的,就那麼擺了一個自在的姿勢。可能是見過和尚擺這個姿勢的人太多,或者,在石碑的心中,他一直都想這麼坐上一回。所以,在這個十分困乏的時候,他就這般自己的坐了。
忘了自己的使命,甚至,忘了自己!
霧氣中,有低沉的佛號響了起來,有歡喜的佛號響了起來,有悲傷的佛號響了起來,有幽怨的佛號響了起來。種種佛號,幾乎同時響起。於是,蘆葦蕩開始起風,風中的蘆葦蕩,開始起伏,起伏的蘆葦蕩,推動了密密的霧氣……
石碑坐在小舟的船頭,低眉閉目。他真的很累很累。
然而,小舟卻在自己行走。小舟載著石碑,急速的向前行走。在它的兩邊,不斷閃現而出一些或者歡喜,或者悲傷,或者慈悲,或者迷茫的和尚的麵容。然而,這些和尚的麵容隻在刹那之後,便給小舟拋向腦後。
小舟之上,隻有石碑。
石碑頓悟。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這位師家的奴仆,在這一刻,在蘆葦叢中,在無數圓寂和尚的屍體環繞下,悄然入道。
飄渺的霧氣之中,忽然間響起了一聲清脆的罄聲,接著,是一聲聲的木魚聲。木魚清脆,罄聲清脆。這般清脆的聲音之中,有一個清脆的童音,他在歡快的吟唱:
“呀咿呀,佛啊佛,你在那裏啊?”
“呀咿呀,佛啊佛,你走了嗎?”
“呀咿呀,河在那裏啊?”
“呀咿呀,船在那裏啊?”
“呀咿呀,彼岸是岸嗎?”
“呀咿呀,呀咿呀……”
漫天的霧氣忽然間散開,天地間的響聲忽然間全部消除。小舟上的石碑,忽然間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抬起頭,便是佛山。
佛就端坐在石碑的麵前。
佛就在這個小河的盡頭,他端坐在那裏,眉開目笑。石碑看著這座巨大的佛,踉踉蹌蹌的衝下了小舟,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衫給冰冷的河水濕透,他連滾帶爬的到了岸邊,忽然間禁不住淚流滿麵,他開始不由自主的行禮。
他的麵前,有一雙白嫩的,肉嘟嘟的小腳。他踩在滿是泥土的河岸,偏偏,就像兩朵潔白的雪蓮。
“我回來了!”石碑痛哭流涕的哭喊著,他低下頭,瘋狂的親吻著那一雙白蓮花一般的小腳。
(今天2016年第一天,我也準備兩更,還欠下的帳,同時,新年新氣象,下一更在4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