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有事稟報。”
東方彥手中的朱筆批注不停,淡淡“嗯?”了一聲,示意來人繼續。
衛北忙低頭把才收到的情報稟了上去:“剛剛收到消息,大燕皇後月前生下一對龍鳳胎。”
筆尖微微一凝,朱砂色沁染出一個小小的墨點,東方彥很快就在上麵寫了一橫,遮掩了過去:“吩咐禮部準備一份賀禮送去,趕在百日前吧。”
如今大燕與虞國結盟相交,送一份賀禮過去,實屬正常。衛北唯唯退了下去。
禦書房再次安靜下來。東方彥埋頭繼續批著奏折,將最後一本奏折合上,才發現不知不覺桌前已經點了幾支明燭,身邊的冰釜中已經換上了新的冰盤。
他處理政事時不喜人發聲驚擾,禦前太監洪興已經練就一手絕活兒,就連在桌上點燈、夏季換冰,也能做到半點不驚擾他。
東方彥輕輕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眉心,凝視明亮的橘色燭火片刻,慢慢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阿沅會在做什麼呢?是不是正一臉微笑著,抱著孩子咿呀逗弄……
“喂,快醒醒!”
鼻尖傳來一陣奇癢,見他睜眼,一枝蘆花被人很快移開。東方彥陡然沉了臉,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
“寧彥,你醒了?!”
對方的聲音壓得極低,東方彥卻如遭雷亟:阿沅!阿沅怎麼會……
怔怔看著一身學子青衣的阿沅,東方彥懵然轉頭看向四周:窗外翠柳如絲,有聲竭力嘶的蟬鳴聲聲傳來,漆色有些脫落斑駁的木桌,結了幾張蛛網的屋梁……
這分明是──
“寧彥,你來答,‘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可有所解?”
教授易經的席夫子見座中幾名弟子因為天氣炎熱,所以奄奄欲睡,心生暗怒,隨手一點,就選了剛才也在打盹的寧彥起來作答。
“此句出自《易·係傳上》,學生以為……學生以為……”東方彥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可是腦中一片懵然,學生以為什麼,卻是再也答不出來。
學子們被席夫子這一問,盡皆醒了神,都低了頭作認真狀。
“爾等都是優廩之生,來鬆風學院所學為何?不過區區天熱,就讓你們忘了來此的初衷嗎?!”
訓誡了一番,席夫子見效果達到,輕哼了一聲,倒也不甚為難寧彥,隻叫他伸出手來,在他手心狠狠打了三記戒尺,以示警誡,見刻壺上時間已到,宣布散了課,收拾教義走了出去。
教室中的學子也頓時一哄而散;這麼熱的天,誰不想趕緊找個涼快地方去呆著?
東方彥呆呆看著浮腫的地方,輕輕按了按,忍不住“嘶”了一聲。
痛,是真的痛!不是做夢?他怎麼會還在鬆風學院?他明明已經是虞國的國君了啊……
“你傻啊!都腫了還按!”一隻纖巧的手輕輕握著他的手指將他的手掌托了過去。
東方彥身子一震,反手將那隻手緊緊握住:“阿沅!”
謝清沅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又很快笑了起來:“行了,知道你品學兼優,偶爾在課堂上打個盹被夫子抓住嘛,罰這兩下也沒什麼的,不會有人笑你的!
本來席夫子的課就難懂,這麼熱的天,什麼‘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的,誰還靜心聽得下去啊……放手放手,快把你那隻手伸出來,再不塗藥破皮了就要腫成豬蹄了。”
東方彥聽話地放開了謝青沅,伸出了自己的手,看著纖秀的指尖蘸了淡綠色的藥膏輕輕在他掌心塗抹,紅腫處瞬間清涼,清涼中卻難以抑止地生出一種瘙癢,一直傳到他的心裏。
那時他是有多傻,跟阿沅朝夕相處,竟然瞧不出她是女子?如果這是夢,就讓他不要醒來好不好……
“寧彥,再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你打算怎麼過?”收拾了藥瓶,謝清沅笑眯眯地看向東方彥,“我爹要回來祀祖,我和清衡就可以不用陪我娘了,我們另外去玩好不好?”
是了,席夫子教授易經的這個時候,謝冰石還在謝氏醫館的欽州分號坐診,阿沅也才剛剛及笄……
一切,都還來得及!
東方彥迫不及待地緊緊抓住了謝青沅的手:“好,到時我們一起!”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謝清沅的臉上微微泛粉,努力裝作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我娘去雲福寺上香了,我還答應了清衡早點回去給他配些藥的,我先走了!”
纖俏的身影有些倉皇地跑遠,東方彥沒有追上去,眸中卻掠過一抹深色。
這時衛北尚未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隻有衛南一個小廝跟隨。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裏,東方彥認真清算起自己身邊所有的財物來。
過幾天謝伯父要回來,等中元節一過,他就上門悄悄去向謝伯父提親!他要早早定下阿沅,他會護著他們一家再不受那種厄難!
打開錢匣子,除了裏麵幾張小額的銀票,此時他的財物尚是寥寥無幾,甚至備一份齊全的四禮都頗有些勉強。
想了想記憶中謝冰石給自己的印象,東方彥隻好努力安慰自己:謝伯父和謝伯母都不是那種以財勢看人的人,他這樣的,大約還是能合他們兩位的眼吧?
對了,關鍵是阿沅!阿沅在家中向來有主見,隻要阿沅認可他,他的把握就大了!
東方彥摸了摸頸上掛著的一對雙魚玉佩,心中陡然安穩下來。幸好這玉佩還在,這是母親親手戴在他頸上給他祈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