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中,從3月份開始,雨便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這雨,倒也不大,有時候就如飄絲一般,但大部分的時候能夠打得卡拉樹葉噗噗發響。那響聲聽得久了,就如同課堂裏嘩啦啦翻書的聲音一般,讓人生煩。
整整三年了,喬良兀自對這雨感到不適應。最開始的時候,長期生活在幹燥缺水的地球北方的他,可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雨水。他起初對於這種地球南方梅雨季節一般的雨,還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幻想,以為在這種環境裏,美麗總是在悄然發生著,不期而遇總會突然的來到身邊。
然而,也就僅僅兩個月的時間,他的觀念就徹底改變了!
且不說看不到太陽的日子,心情是如何的壓抑;也不說走在路上,看到的都是傘蓋成片,絲毫看不見路人的臉,也很少見到有人在談笑;更不說處處都在的潮氣總是讓人覺得皮膚發癢,總是恨不得將自己的這身皮揭掉放在爐子上,好好的烤一烤。這些都不說,就說現在,就是現在,喬良覺得自己若是再不爬出藏身暗堡,恐怕一會兒就會被泡死!
已是深夜,但如今卻絲毫沒有夜的跡象。從西邊桑加河對岸射過來的照明彈,一枚接著一枚,拖拽著白煙,它們代替了太陽,妖異地將整個006號陣地照得纖毫畢現。
還有那不間斷的帶著尖利哨聲,就如同奔喪人的淒厲尖嚎一般的一枚一枚炮彈,砰砰砰落在四處,帶來火光、硝煙、痛號,更多的是帶走生命,摧毀了士兵們短暫的甜蜜的夢。
這樣的雨夜,在潮濕的暗堡裏,點上一根香煙也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喬良拿著打火機,將火石的滾輪都搓得發燙,指頭肚都感覺著發麻,叼在嘴裏的煙屁股都快咬斷了,這火,愣是還沒有點著!
有些東西,特別是在枯燥寂寞的時刻,它一旦闖入,就很難被舍棄——比如吸煙。多半年前,喬良學會了吸煙,自此之後,每當他覺得自己就要發黴的時候,就總是要點上一支,想借助那微微的白煙的火氣,從裏到外烤一烤快要擰出水來的身體和心情。
“Cao!老子就不信了,連個破煙也點不著!”喬良站起身來,想出去找明火兒。當他看到都叼著煙卷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兄弟們,不覺一陣好笑。這些個兔崽子們,都他娘的等著跟自己對火呢。喬良伸出手來點了點他們,啪的一下又重重的坐在了地上——水花四濺,嘩啦啦作響。
借助掛在房頂的電池燈發出的白光,喬良一一看了看這些個都坐在水裏,全身濕透的兄弟們,看著他們眼巴巴的眼神,看著剛剛出現的幾個新麵孔,心裏覺得有些發緊。
喬良來到這橋頭堡灘頭006號陣地已經快一年了,確切的說是321天。最開始的10天,僅僅就用了10天的時間,他就由士兵升到了班長。
他,是過了十天之後,唯一一個沒有死掉的633班的士兵!
隨後就是新兵補入,他就順利的成為了633-1號——在這裏,所有的士兵都沒有名字,隻有編號。他由最開始的633-11號,“順利”的爬著兄弟們的屍體,竄到了633-1號。然後,300多天來,633-2到633-11號,就不停的更換著新麵孔。到如今,喬良也懶得去記憶那些個兄弟們的到底是長什麼樣子了。
深刻的記憶,就會帶來可怕的回憶,以及睡眠之中的戰爭的痙攣。
但沉悶總會帶走更多的靈魂,這或許比死亡更加可怕!所以,喬良決定說點什麼。
“我說,你們這些個大個子,最低的都比老子高上十公分!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老子為了給你們把煙弄著了去外麵送死?你們這些個孫子們,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喬良咬了咬嘴裏的煙屁股,嘴角上挑,眯著眼充滿了笑意。
喬良的笑,無疑有著極大的感染力,這讓本來充滿了沉寂、死亡氣息的地下暗堡內的氣氛,立刻活躍了起來。
大塊頭的士兵們都笑了起來,他們啪啪啪的用腳踢著坐下來能夠沒臀的泥水,大聲嚷嚷著對1號班長的讚美。
“hi!我說頭,你就別謙虛了,咱們這裏除了你,誰還敢上去找明火點煙?新來的這些兔崽子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北河人的炮彈就是長著眼睛瞄準了你,照樣是白費事!快,老大,兄弟們都等著抽,你就別jb墨跡了!”
說話的是跟在喬良身邊最久的一個家夥,編號自然是633-2。這小子大概25歲,個頭超過230公分,大光頭油光鋥亮——這小子的唯一愛好,就是輪休的時候,拿著炮彈殼磨成的剃刀,對著閃亮的能夠清晰照出人影的茶缸子底兒,不停的,仔仔細細的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