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府城裏,知府鄒應元這幾日的情緒很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麼,這轉眼就又到台灣收夏稅的時候了,鄒應元的‘喜事’可不已經近在眼前了?
滿清對台灣府格外的優待,上百萬人口,數不清的田畝,每年的賦稅隻那麼一點點。台灣府二十年無報丈升科,也沒受到上麵的怪罪斥責。全台一年僅征額銀四千七百四十六兩,又穀十萬八千五十七石。對於眼下的台灣之物產,完全是九牛一毛。
而同樣的,台灣地方上的士紳鄉紳大戶,為了讓官府安靜的閉上嘴巴,每每到收稅的時候,就都會殷勤的來到衙門拜會各級官僚吏員,這個時間也就是台灣官府油水到賬的時候。上到知府、總兵外加去年剛剛添置來的台灣兵備道,下到衙門的小吏白役,每個人都會吃的滿嘴肥油。
眼下的台灣兵備道是個山西人,孫孝瑜,今年五十有二,五月裏剛剛到任。所以今年的夏稅鄒應元還能吃一次大頭,等到秋糧或來年夏稅的時候,孫孝瑜如果不插手進來攪合攪合,嗬嗬,鄒應元能把自己的姓兒倒著寫。
所以啊,鄒應元幾日前的愁眉不解也重新舒展了。老家的產業敗壞了也就敗壞了,再怨恨也挽不回已經有的損失不是?可隻要自己還坐在台灣知府的位置上,再重新掙下一份家業還不是輕而易舉?老家就在江蘇無錫的鄒應元,老宅的家當被複漢軍一掃而光,要不是鄒家的田地即使複漢軍分出去,也不會有人敢拿,鄒家連最後的田產也保不住。
在乾隆十六年高中進士以後,至今十七年,鄒應元算不上官祿亨通,卻也不能說差勁。他這樣的官員在整個滿清官僚體係當中占據到了主體位置,一輩子難以企望封疆之位,三品官對他們來說就是天花板了,可整個中國才有多少封疆大吏六部尚書的位置呢?何況還有那麼多位置要給滿蒙八旗留著?如鄒應元者,已經屬於不錯了,是整個體係裏的中層,也是整個體係裏的支柱。對於這樣的官兒來說,隻要人還在,重新掙出一分家業不算難事。
“老爺,老爺……”
鄒應元很喜歡喝茶,手中有一把印包方壺,相傳是前明紫砂壺能手時大彬所製,寶貝之極。鄒應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泡上一壺好茶,一個人悠閑地翻看一本閑書,自得其間之樂。拿一分淡泊,那一分寧靜,鄒應元尤其享受。
結果這寧靜被他的貼身長隨給打破了。
“老爺,鳳山,鳳山縣有人反了……”長隨跑的上氣不接下去,卻半點沒有錯過鄒應元臉上浮現出的怒色,趕緊彙報。這可是天大的事兒,打接到這一消息起,他就跟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一樣,一路疾奔的跑來找享樂的鄒應元。偌大一個知府衙門,從前堂到後院,距離可不短呢。
鄒應元臉上剛浮現起的怒色一掃而光,他猛地站起身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長隨,手中的書本跌落腳下都不知。
“老爺,真的是有人造反,真的。鳳山縣一個叫黃教的人,舉旗打下了岡山汛營,殺官兵五十餘人,現在聚亂民數百進攻鳳山縣城呢。”
鄒應元一陣昏眩,整個人晃了一晃,有些站立不穩,兩腿一軟,跌坐在了躺椅上,躺椅跟邊上的茶幾相碰,那把鄒應元平日裏寶貝之極的把印包方壺嘩啦一下摔個粉碎。
但鄒應元也好,他的長隨也好,這個時候誰也沒去關心這個。
鄒應元潛意識裏要站起來,可他的腿依舊軟綿綿的,兩手扶著把手用力撐起身子,也沒能站起來。而這一下似乎用盡了他的力氣,微微合上了眼睛,頹廢的重新倒在了躺椅裏。
“老爺,老爺……”長隨急的直蹦。這個時候自家老爺可不能撐不起架啊。
“別叫了。”鄒應元被這長隨叫的心煩意亂。低吼一聲,臉上倒恢複了三分生氣。“傳人,備轎。我要去見孫憲台。”所謂憲台,清朝時候是尊稱知府以上,‘三大憲’以下官員的稱呼,準確的說就是稱呼道台的。
孫孝瑜作為台灣兵備道,那就是台灣最高長官,即使武官正二品的台灣鎮總兵,也要對孫孝瑜俯首聽命。王巍這個人,陳鳴很想看看他的成色,而鄒應元作為台灣知府,跟王巍共事多日,卻曉得這家夥是個老滑頭,指望他短日裏迅速撲滅亂軍,那是天方夜譚。
“總鎮不可持,台灣境內,清源兄【鄒應元字】以為誰人能堪一用?”
“澎湖水師副將葉相德,人尚能事。”
“豈有區區一兵憲空置一鎮總鎮而用一協台者。待本官上表福州,由撫台大人與將軍大人來定奪。”孫孝瑜才不會冒險呢。他要上報福州,請福州的福建巡撫鄂寧、福州將軍明福來頂多,他們倆是眼下福建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因為同駐福州的閩浙總督崔應階已經趕赴浙江了。
乾隆三十三年六月十五,岡山黃教舉旗反清,聚集貧苦農民五百餘人,直接向岡山官兵駐地汛營發動進攻,大敗清兵,繳獲武器軍械上百,然後圍攻鳳山縣城。周圍貧民踴躍參加義軍,等到台灣鎮總兵王巍率兵趕到,黃教義軍已經壯大到兩三千人了。王巍膽戰心驚,“觀望數日,始帶兵前進,離賊剿數裏,輒行駐紮,施放空槍,自焚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