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瀟瀟,連綿不絕的山林間,一個黑色身影在樹梢間橫穿縱越,倏忽之間,已行進數十米,沿途中不斷有樹枝搖晃,若素手撥弄的琴弦一般。這黑影頭尖腳細,身軀卻又極為碩大,從遠處看去好似一個圓鼓鼓的胖子。此時已近午夜,天落大雨,正是萬物休憩,人獸酣睡之時,此人卻似不知疲倦一般,不知已在山林間騰躍了多久,但看他在林間猿攀騰躍,半個鍾頭來速度仍絲毫不減,輕功造詣可見一斑。
待到山盡林空,前方現出一點亮光,趕路人一個直躍,在空中滑落下來,又行了數十米,方才落地。
前方隱隱傳來哄鬧之聲,正是一個供人落腳的驛站,在這樣的夜黑風高的深夜中,仍是鬧騰騰一片。客棧中兩兩三三的人湊在一堆,一些沒有座椅的也是半蹲於地,怕有三四十人。各自聲音低沉,細細討論。這樣一個坐落在荒山中的驛站,就算是逢年過節,一年到頭來也聚不起這麼多人。
此時正巧有一個輕倚著頭靠在窗邊的少女,見到一個碩大的黑影從數米高的樹冠中滑行而下,心中驚奇,凝眼望去,黑影如同平地展翅一般,落地沒有濺起一點水花,不由得輕咦了一聲,暗想:這樣一個胖子,竟有這麼好的輕功。
正思忖間,趕路人已帶著風雨推門而入。正在紛紛議論的眾人忽然靜了下來,麵色不善地打量了來人一眼,而後又自顧自地喝酒。
“啊,原來你不是胖子。”一個驚訝的聲音忽然響起,聲音清脆幹淨,正是剛才一直注視著趕路人進店的少女。她原以為來人是一個身體滑稽的大胖子,沒想到進門的卻是一個削瘦如竹竿一般的老叟,老叟目光冷峻,兩鬢花白,而少女誤以為的胖身軀,隻是老人身後背著的一個寬大的籮筐。
“嘻嘻,他要是胖子,也活不過今日。”這聲音脆聲脆氣,竟似一個孩童在說話一般,隻是著客棧人雖擠,卻一個孩童也沒有。
這一笑突兀之極,在場的眾人正扭頭四處打量間,隻見那老叟身後的竹筐的蓋子被頂起一角,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男孩正從中探頭出來。男孩麵目清秀,眼睛靈動,粉雕玉琢一般。
少女見著男孩憨態可掬,心裏極為喜歡,盈盈一笑,問道:“為什麼會活不過今日啊?”她涉世未深,快言快語,殊不知這句話已經大大地冒犯了那老叟。
老叟眉目一橫,薄有怒氣,卻又強自按下。
在場的不妨有見識的人,見這老叟身長手長,隻是站在那裏,便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心裏也在暗歎這少女要倒黴了,又疑惑,能讓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武者背著趕路的男孩,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在此時,男孩忽然一手抓起竹筐蓋,拍了拍老叟的頭。那老叟得令,接過竹蓋,膝蓋著地,半蹲而下。男孩雙手撐著框邊,從竹筐中跨了出來。眾人見這竹筐以鬆膠密封,底下又以上好的絲棉搭了一個軟墊,心想坐在裏麵肯定舒服之極。
那男孩一邊爬出,一邊說道:“若是胖子,再背上老爺我的竹筐跑來跑去,豈不是跌波之極。”
少女見這小孩白白嫩嫩,嬌小可愛,卻老氣橫秋地自稱老爺,咭地一笑,說道:“天底下哪有你這麼小的老爺。”
那男孩道:“怎麼會沒有,老爺我有地有房,還有十幾個如你一般大小的小老婆。”
這時男孩雙腳已經著地,眾人見他身高隻及少女腰部,卻身穿一件大人的長衫,青色的長袖拖於地板,看起來好不滑稽。又聽到他稱呼著趕路的老人為騾子,實是無禮之極。那老人卻仍是不言不語,低垂著眼,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少女看得好笑,上前抱起那男孩,讓他坐在自己雙膝上,哄道:“好,好,你家有十幾個老婆。”又問道:“小弟弟,你今年幾歲了?”
男孩笑道:“今年怕是滿三十了吧”
此言一出,驛站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一個端坐在左邊角落的一個臉有刀疤的虯髯大漢在哄笑中叫道:“依我看,小姑娘你也做他小老婆算了!”
人群中又是一頓笑。有人叫道:“吳橫,我看你是自己想討媳婦了吧!”
那吳橫道:“做我老婆也未嚐不可啊!”說罷,抓起一碗酒,一飲而盡,跟著笑起來。
少女漲紅著臉,抱著男孩不放。男孩也不理會他們,緊緊地貼著少女,一臉乖巧。
外麵仍是風雨交雜,客棧中被這麼一鬧,氣氛熱烈起來。眾人說話聲也大了起來。
那老人環顧四周,見四處滿滿地坐著人,已無自己落腳之處。快步走到一個壯漢麵前,冷冷說道:“滾開。”正是剛才笑的最大聲的那人。
這壯漢正坐在吳橫對麵,兩人顯是關係極好,他滿臉橫肉,背負一長刀,先是一怔,後而怒道:“你說什麼!”話音未落,一桌的四人騰的一下全部站起身,目光森然。
周圍幾桌見著這裏的鬧騰,有的把桌具悄悄移開了些,也有的自恃武藝,反而湊近了些,饒有興趣地打量。一個青年的書生更是大膽,從遠處搬來一個椅子,正對著桌麵一丈處坐下。
吳橫壓下身邊想衝上前的壯漢,拱手道:“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那老叟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他們是一夥的?那一起滾吧。”
那滿臉橫肉的壯漢再也忍不住,叫道:“媽拉個巴子,你找死!”伸手便去拔背後的大刀,隻聽錚地一響,刀卻沒有拔出。原來這老人出手更快,五指成爪,頂住刀柄的前端。
那壯漢又狠命抽了幾下刀,他手在背後用力,本身便極不便,臉脹的通紅,刀卻仍沒出鞘。一個在他右邊的高個瘦子忽然長叫一聲,手往腰間一抽,身子一旋,隻見白光一閃,一柄長刀跟著他整個人在空中旋轉,把麵前的方桌劈成兩半,去勢不減,攔腰斬向老人。
隻聽見嗤的一聲響,老人一腳踢翻拔刀不出的壯漢,又順勢一帶,壯漢可巧地落在刀光前。這一招突兀之極,高個瘦子根本來不及收刀,所幸他在萬忙之際偏轉了刀鋒,刀鋒貼著壯漢的手膀掠過,帶下來一大塊肉,疼的大漢哇哇大叫。
吳橫見到僅僅隻是一個來回,自己這邊已有一人受傷,心中大驚,大叫一聲:“一起上!”連同著另一個禿頭壯漢欺身而上。四個人在場間交鋒,一時之間,隻聽見拳腳相撞的砰砰作響,斷掉的桌椅腿、木屑亂飛。
眾人見這老人在圍攻中絲毫不亂,以赤手空拳連鬥三人,竟是不落下風,心底俱是驚讚。
“好功夫!鐵目梟果然名不虛傳!”那生打扮的青年忽然叫道。另有人道:“他是鐵目梟?那鋼嘴獅和青麵虎在哪?”又有人道:“吳氏四雄今天可是算遇到對手了,要是鋼嘴獅或是青麵虎一來,隻怕全都得交待在這裏。”有人問道:“這什麼吳氏四雄竟能與鐵目梟鬥個相當,是何來曆。”
年青書生微微笑道:“吳氏四雄乃是吳刀門下的四位弟子,又是同胞兄弟,取橫行無忌四個字,分別取名吳橫、吳行、吳無、吳忌。吳刀門雖是新興的門派,但是這吳刀由來已久,有詩歌曰吳刀鳴手中,利劍嚴秋霜。”他喋喋不休,連著吳刀的起源也說了一通。一人聽得不耐煩,忽道:“那你可曉得我是誰?”年青書生瞟他一眼,見說話這人身寬臉方,眉毛極粗,一拱手道:“閣下莫不就是湘西侗家寨的鐵眉大俠李鐵山。在下林書仁,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