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正從洗手間出來。還停留在臉上的冰冷水滴,讓連續加班了五個小時的我打了個激靈,隨之全身清醒了不少。
揉揉幹澀生疼的眼睛,一眼瞥到牆上的掛鍾已快指向12點。辦公室裏靜悄悄,黑漆漆的,隻有我的電腦和頭頂上的燈,發出冷清落寞的光。
刺耳的電話鈴聲急促而尖銳,在這樣寂靜的夜裏,活脫脫有股《午夜凶鈴》的效果,按照同事小路的說法,這叫“午夜奪命連環Call”,其威懾力足以將一個心髒病患者送進ICU。
我條件反射地抓起電話,一看,陌生號碼,解開滑鎖,接通,戰戰兢兢地哆嗦出一個字:“喂?”,明顯感覺到自己心髒猛跳了下,心裏一萬遍祈禱千萬不要再是那個雞蛋裏挑骨頭的客戶經理換了個號碼讓我改活動方案。
從周一到周五,為了這次車展的活動方案,我已經來來回回改了17遍,任我軟磨硬泡,就差出賣色相跪求認對方做幹爹了,這個50多歲的禿頭大叔愣是橫豎不滿意,吹胡子瞪眼的。我已經被他搞到神經衰弱了。
我甚至統計了下,這樣的午夜奪命連環Call已經發生了11次,其中6次在淩晨12點到1點之間,4次在1點到2點之間,最變態的一次響起在淩晨快4點的時候。
我將他備注成“禿頭閻王”,有幾次一看到顯示是他的來電,我就假裝各種不方便接電話,理由有在開會、在地鐵上(或電梯裏或地下車庫)信號不好、在外地出差、睡著了……我覺得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從容說出“哎呀,閻總啊不對,餘總,實在不好意思啊,我這地震了(或洪水了或海嘯了),我正逃難呢……”
幾次後,閻王馬上識破了我的詭計,開始換著號碼給我打,我每次都上當,心裏咒罵再高端科技的手機也解決不了閻王陰暗變態的心理問題。
有好幾次,我被逼急了,幾乎就要對著電話破口大罵:“你愛咋地咋地,老娘我還不幹了,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裝什麼大爺!”然後不等對方反應“啪”一下掛斷電話,關機,一覺睡到太陽曬疼屁股。什麼客戶,什麼策劃,什麼文案,都見他娘的鬼去吧!姐還就不伺候了!李白曰過: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陶淵明教導:不為五鬥米折腰!
可是呢,這從來隻是我腦子裏的意淫,每次的結果都是我點頭哈腰百般諂媚:“好的,好的,餘總,您說得對,我馬上來改,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好的,好的,行,沒問題!”還要小心翼翼地等對方先掛完電話再掛。一方下電話就恨得牙癢癢,罵自己真是毫無節操,想到激動處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嘴巴。
沒辦法,誰叫我還得靠給禿頭男碼字寫稿想創意,公司才發我幾個臭錢,用來付房租和還信用卡。
我終於明白了前同事臨走將這個難啃的骨頭扔給我時臉上同情而複雜的神情。
“喂?喂?你在聽嗎?”正滿腦子胡思亂想著,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我一聽,說的是老家方言,高度緊張備戰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整個人軟泥般地癱倒在椅子上。感覺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許妍,聽得到嗎?”大概是一直沒聽到我吱聲,對方有些急切。
“嗯,我在,你是?”我也馬上將語言切換到方言頻道。
“那個,我是黃星宇啊,還記得不?”對方話說得飛快。
“記得啊,班長嘛!”我轉動著椅子,腦子不用想就知道對方是誰。
黃興宇是我高中的班長。
“是的。你最近能抽空回來一樣嗎?越快越好!”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做什麼啊班長?”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然我們高中時是很好的搭檔,老師喜歡的學生,但高考後我去了南方上大學,他則去了西北一所學校,後來畢業,我留在了大學所在的城市,做了幾年記者後,進了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黃興宇則回了老家,考進了臨縣教育局。
其實即便在高中,除了完成老師布置任務時會合作外,我們並沒有深交,從高中畢業後更幾乎沒有聯係,他的婚禮倒是通知了我,可我遠在千裏之外,趕回參加也不現實,最終隻得短信祝福一番了事。不知道他為啥突然聯係我並提出這個奇怪的要求,但心裏隱隱升騰起一股不安。
“那個,是這樣,梁老師,你還記得吧?最喜歡你的數學老師梁嘯,他出事了!”黃星宇急說。
我腦子“轟”地一下一片空白,心裏浮現出亂麻似的一團電線糾結在一起短路,火花四濺的畫麵。
“喂?在聽嗎?”黃星宇在電話那頭喊道。
“嗯,我在,梁老師怎麼了”我心亂如麻,我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但仍能感覺到自己聲音的顫抖了。
“這個月5號下午,他出去買菜,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了。”班長說。
“啊!”我驚呼,由自主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才發現雙腿發軟,哆嗦個不停,幾秒後又癱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