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第一晚的勞頓與惶恐而言,吉莫第二夜的睡眠則香甜了許多,他甚至還做了夢,那實在是一個怪異的夢,夢中:
滿眼滿眼的醉藤連阡接陌的開著,簡直要把那世界都熏的醉了,而自己則變成了又聾又啞的胖娃,在大口大口咀嚼著樹下新鮮的泥土。所有的風,都長滿了牙齒,追著他滿世界跑,就這樣跑呀跑呀,翻過一架又一架山梁,一條又一條溪水。仿佛所有的醉藤又都似在衝他笑,笑他驚慌的神情和笨拙的步履,那連阡接陌搖曳的花枝,甚至驚得天上悠閑的白雲都在打顫……
當他終於禁不住要喊救命的時候,爺爺用一雙粗大的手把他從夢中拖了回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窗外,原來天已經亮了。
“爺爺早上好!”吉莫的聲音有些慵懶。
“嗯,水都打好了,快去洗臉吧,吃完飯還得趕著去新學校。”爺爺說完便朝廚房去了,
先前院內的一切陳設已經拆除殆盡,四下環顧,真是窗明幾淨庭除無塵,瞧這陣仗,想必是頗費了一番功夫,而剛灑過水的庭院更是彌漫著泥土的芳香,儼然一副新氣象,隻是那一樹昨日還開的正好的梨花,如今卻盡數凋零,唯留一樹新葉,綠綠地,嫩嫩地。不過也好,倒為這方小院綴上了一絲盎然的生機。
而正堂內,吉家的飯桌則因多了一人,突然變得有些不協調,甚至可以說是滑稽了起來:
“爹,您嚐嚐這個,今早郝知水剛打上來的鯉魚,還有這個,劉五兄弟昨天在後山捉的野雞,香著嘞!”六十三歲的爺爺邊說邊一筷一筷恭恭敬敬的往九十五歲的太爺爺碗裏夾。
“吉莫,來你也嚐嚐咱們這河裏的鮮與山上的珍!”九十五歲的太爺爺卻又把六十三歲兒子剛夾來的魚肉與雞腿原封不動的夾到十一歲的太孫子碗裏,
兩人就這麼你夾來我夾去,到最後直至吉莫碗裏都盛不下了,才隻好作罷。
“孩子,你第一次去學堂可不能露怯,不然會遭人欺負的!”剛吃完飯太爺爺便叮囑道,惹得在旁的爺爺一陣咳嗽。
“當年我剛進學堂的時候,連私塾先生都欺負我,後來我不依,他嚷我,我就嚷回去,他用戒尺敲我,我就躲,他追,我就跑。哈哈,後來把那先生折騰的也沒了脾氣,就再也不敢與我為難嘍!”太爺爺自豪的憶起了往事,把爺爺的咳嗽惹得更凶了,而吉莫卻偷偷的笑了,他似乎已經開始喜歡上這個滿臉灰色胡須的光頭太爺爺了。
在吉莫臨出門時,太爺爺又不放心的衝他說道:
“你去吧,若別人欺你,別依他!要打你,就還回去!打不過,回來告訴太爺爺!”那架勢儼然一個隻比他長幾年級的大哥哥。
“爹,您這樣也不怕教壞了孩子!”吉爺爺終於忍不住了,衝他爹抱怨道,
“你就隻怕教壞了孩子!我還怕他在外麵吃虧哩!”兩人幾乎要吵起來,
吉莫感到情勢不妙,趕緊別過兩位老人,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新學校就建在村後半山間一片開闊的平地上,雖然與家相隔不及千米,但三十分鍾過去了,吉莫卻還在半路徘徊。阻礙他步履的,不是眼前的滿山青翠,也不是撫麵的和緩暖風,而是來自於心底對新學校的未知。新的教室,新的老師,新的同學所構成的新環境,讓他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恐懼的緊張。
“我要是你,就坐下來歇會兒,好好看看今天的雲!”一個聲音從一棵剛長滿新葉的櫟樹上飄了下來。
吉莫順著聲音望向那棵櫟樹,在最頂端的樹叉上,一個白衣少年穩穩的坐著,頭高高的昂起,似在觀望著什麼。
“你在看什麼?”吉莫有些好奇
“雲!”那少年淡淡的答道
“雲?雲有什麼好看的?”吉莫更好奇了
“你不覺得今天的雲很美嗎?”
“可我感覺和昨天的並沒有什麼分別啊?”
“你聽到了嗎?”
“什麼?”
“那些雲在說的話!”
“它們才不會說話,它們不過是些水滴和水晶罷了!”
“你是說它們隻是些會飛的水?”
“書上這麼說的!”
“這麼說你相信那些書嘍?”
“反正大家都相信!”
“大家都相信的就一定可信嗎?”
吉莫被問的啞了,隻好順著那少年的意思問道:
“那—那它們都在說些什麼?”
“他們說一會兒會有風,很大的風!還會下雨,天要轉涼嘞!”說完白衣少年抱緊樹幹,艱難的一點一點從樹上往下退,那情狀活像一隻被放在樹上而無所適從的豬,吉莫看著看著腦海則浮現出動物園裏樹袋熊下樹時的畫麵。
吉莫很不解這少年是怎樣攀上那樹的,還在那麼高的地方如此氣定神閑,便逗趣道:
“你剛才是駕雲上去的嗎?”
“哈哈,你當我是孫猴子呢?別說孫猴子了,我就算有郝笑那小子一半本領,現在也不至於讓你看笑話嘍!”
吉莫聞聽他提起郝笑的名字,便覺一陣親切,待那少年在樹下站定,他才看清,原來那少年和自己一樣帶著一副厚鏡片,一頭濃密的烏發直冒油光,潔淨的麵頰微泛紅暈,胸前掛有一隻金口哨,而左肩則斜挎著一個裝的滿滿當當的灰色書包。
“你好吉莫,我叫柳一方,你未來的同班同學!”
“你——你怎麼知道我?”
“現在村裏誰不知道你!吉太公‘葬禮’上你哭的那樣傷心,滿村人都誇你懂事哩!”
吉莫心下暗愧,因為當日‘葬禮’上之所以哭的那樣傷心,多半是自己想起了兩年前的媽媽……
“你不去上學,跑這裏來幹什麼?”吉莫忙岔開話題
“我爸擔心你第一天來學校會怕生,特意要我去太公家接你,剛走到這,就被天上的雲彩給拴住了眼睛,嘿嘿,還好在這逢上了你,快跟我吧,再過半小時就開課了!”
十分鍾後,兩人便到了學校門口,一個五十上下的禿頂男人早已在門口侯著他倆,吉莫認得此人,他就是那日‘葬禮’上郝知水口中的柳校長,正欲上前搭話,同行的柳一方卻先一步上前說道:
“爸,我把吉莫接過來了!”說著衝吉莫做了個鬼臉,那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便衝吉莫招呼道:
“你好啊吉莫,我叫柳鴻如,這所學校的校長,你的情況,早幾天前吉大叔已跟我說了,總之孩子,我們問得小學歡迎你,希望你在這裏過的開心!”柳校長的歡迎詞做的像開學致辭一樣正規,因而顯得未免有些古板,接著他話鋒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