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後來,埃爾頓和丹迪之間就很少說過話。埃爾頓知道丹迪並不是在生氣,但他一定很難受。

丹迪一會兒就在屋頂上滾一下,換個姿勢。有時候就爬啊爬,趴在仰麵朝上躺著的埃爾頓身上,把腦袋搭在埃爾頓的頸窩裏。他頭也不抬,隻問埃爾頓“現在幾點了”,然後埃爾頓側頭看一下邊上的大鍾,告訴他時間。

還有幾個鍾頭,天就要亮了。像是約定俗成一般,夜晚被幽靈們視作他們的時間。白天觸碰不到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盡管世界就在眼前,也會覺得那些事物很遙遠。可是到了夜裏,世界安靜了,孤寂了,沒有人來提醒他們那些不可達到的事物了。夜晚是被他們所掌控的世界,討論、思考、又或是爭執,在這時,所有的想法最明晰。對沒有“睡眠”這個概念的幽靈來說,夜晚是他們活得最最真實的時候,並且也能從中獲得一絲內心的放鬆。

在這樣的環境中,卻是能明明白白地感到死去和活著的差別。

占領一個路燈,坐在上麵,是以前從未企及的想法。但是,為什麼他們都喜歡坐在路燈、或是屋頂這樣的地方,而不是懸浮在空中呢?答案就是幽靈懷念活著的感覺,隻有坐在一個東西之上,才能體現出他們是和活人一樣的“坐著”。

這一夜埃爾頓也在思考。究竟該不該離開這個世界?存在從死後世界回來的途徑,但卻是那樣的難以發現,然而,它畢竟存在。也許這是神給眾多靈魂的一個契機,讓他們了卻心裏的束縛和掛念。

他認為應該回去,回到幽靈最終的歸宿,但這也隻是猜測。

他在這個世界上的遺憾已經無法彌補,他的牽念本來就少……可是,僅僅這樣,就要完全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嗎?可是,再一次作為活著的人來體驗人生,確實比現在這樣刺激而有意義得多。隻要這麼一想,就會覺得還是去那個迷霧比較好。

那麼,他要走,就一定要帶著丹迪走嗎?丹迪在這個世界上的念想太多,不,實則不多,但很深重。他想他大概隻有耐心這樣等幾年,大概支持不了陪著丹迪幾十年。可是,他不想放丹迪一個人。假如他離開丹迪,想想那時候丹迪的感受,他就不能放手。

他沒有把握,丹迪會同意嗎?丹迪能割舍下嗎?這樣的決定,對丹迪而言……看著今夜丹迪沉默著翻來覆去就知道了。

丹迪並不是不知道那些道理,可是他主觀上無視它們,從來不去想,當做忘記一樣。可是埃爾頓卻讓他不得不麵對這件事情。

幾年,幾十年後,哥哥姐姐,可能隻會在他們的回憶錄裏寫道自己曾經有一個小弟弟,並表達出遺憾。

不再傷心,可能連懷念都沒有了。

早就適應了沒有他的生活,他在親人們的記憶中變成了一個包裹,一個記號,已經是獨立的。而在那之外,其他的記憶裏都沒有他們的痕跡。在他死去之後,家人有他們新的生活,而那已經與成為幽靈的他們無關。沒有想要與他分享喜悅,也沒想要向他傾訴悲傷。這些他都知道,每一個幽靈都清楚,他隻是從來不正視。

幾十年之後的重逢,會怎樣呢?太久沒見,會不會形同陌生人?

一直都是自己堅持著看著他們的生活,而他們早就遺忘了他。

守著他們幾十年?

他真的不知道。

他隻是割舍不下,所以從來不去想以後的事情,隻要默默守著他們就好了。以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