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灰灰,雪霏霏。
這一刻,我正站在哈爾濱鐵路文化宮門前,也就是當年的中東鐵路俱樂部門前,依稀聽到有人在身後的半球露天劇場朗誦俄國詩人普希金的《自由頌》;我也仿佛置身於當年世界歌王俄羅斯人夏裏亞賓在這裏演出的盛況,那位偉大的歌唱家正在用他渾厚的低音演唱古老的《伏爾加船歌》。這當然是我的幻覺,當年的半球露天劇場已在動亂的年代毀掉,按照莫斯科大劇院風格設計的中東鐵路俱樂部隻剩下部分建築。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宛如銀白色的瀑布,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放眼望去,街道對麵是原中東鐵路局管理局辦公大樓,現在是哈爾濱鐵路局辦公樓,院子裏矗立著一座高大的毛澤東全身塑像,麵南背北,清晰可辨。這樣的雕像在全國也不多見了。他老人家站在那裏,仿佛在吟唱“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雪花隨風勁舞向我撞來,也似乎撞擊著我的心靈。
此時此刻,我有一種抒發胸臆的衝動。幾年前,我得到了一個特殊題材的選題並開始了我的采訪。這幾年我輾轉於東北與內地之間,走過二十幾個省市,尋訪過百餘人,到過眾多的部門,去過很多遺址遺跡。我采訪過的一些當事人或當事人後代,年事已高,在我采訪後不久,已陸續有人離世。他們感人肺腑的講述,已成為永遠的絕唱。回想一次次被感動的場景,我的內心波濤洶湧,起伏不平。我的內心告訴我,要把采訪到的故事寫出來。這是一段漸行漸遠的曆史,當年秘而不宣,如今鮮為人知。這段曆史和中國早期革命息息相關,這段曆史和其中的人物都指向一條路,這就是沙俄在中國境內修建的中東鐵路,我們黨史界稱之為“紅色之路”的中東鐵路。
“中東鐵路”這幾個字此時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1896年4月20日,李鴻章作為大清王朝的特使抵達彼得堡,祝賀新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而除了參加這熱熱鬧鬧的儀式外,李鴻章其實還肩負大清朝一個更重大的使命,那就是和俄國商討俄國人在大清朝境內修建鐵路一事。所謂的大原則在李鴻章出國之前就定下了,大清朝同意俄國在中國境內修建這樣一條鐵路,這次隻是討論一些細節罷了。
為什麼封閉的大清朝同意紅鼻子老毛子在中國修建鐵路呢?這還得從小日本欺負大清朝說起。1894年的甲午戰爭讓大清朝顏麵掃地,北洋艦隊沒了,附屬國沒了,遼東半島、台灣島及所有附屬各島嶼、澎湖列島割讓了,最可氣的是小日本在中國境內把中國的大好河山打得一塌糊塗,百姓痛不欲生,大清朝卻還得賠償小日本白銀兩億兩。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哪,這可是中國百姓的血汗哪。老佛爺西太後窩囊,李鴻章等一班大臣窩囊,中國人全都窩囊,可也沒什麼轍,地還得割,銀子也還得捧給人家。落後就要挨打,這真是一成不變的真理。不過事態的發展為以後修建中東鐵路埋下了伏筆。
在《馬關條約》簽訂六天後,沙皇俄國不幹了,沙俄一直把向東方擴張當作既定的目標,你日本現在把遼東半島給占了,那我們在中國滿洲的利益怎麼來實現?於是聯合法、德幹涉,向日本發話,逼迫日本讓出遼東半島。小日本難受了,可要和俄國開戰,掂量掂量還不是時候,實力也有些不濟,但到嘴的肥肉怎麼能隨便吐出來呢?小日本心生一計,你要我還給大清遼東半島也行,讓大清朝再出3000萬兩白銀贖金。大清朝不情願把自己的國土拱手相讓,可打又打不過小日本,沒別的辦法,最後隻能答應小日本的條件。這時,沙俄又朝大清說話了,日本人沒準日後還會來,我們俄國正在修西伯利亞大鐵路,正好可以在你們滿洲通過,支線可以一直修到遼東半島,一旦日本人再來,我們就可以通過這條鐵路快速運兵來幫你們打日本人。你們大清朝想要我們來保護,就得讓我們在滿洲借地修鐵路,咱們可以就此事簽個約。大清朝被小日本欺負得夠嗆,覺得俄國能幫助“攻倭脅倭”是一個不錯的事,“聯絡西洋,牽製東洋”“以夷製夷”是大清王朝很好的生存之道,於是就有了同意簽約一說。
1896年6月3日,一紙《中俄密約》(也叫《禦敵互相援助條約》),將西伯利亞鐵路帶到了中國境內。12月沙俄將這條鐵路定名為“滿洲鐵路”,李鴻章倒是堅持了原則,說“必須名曰‘大清東省鐵路’,若名為‘滿洲鐵路’,即須取消允給之應需地畝權”。沙俄的根本利益得到了,也就沒有堅持原來的名稱,算給了大清一些麵子。這條鐵路最終命名為大清東省鐵路。1898年8月開始修建,1903年7月通車,從此中國境內有了第一條正式運營的鐵路。1920年到了民國時期,這條鐵路改名為“中國東省鐵路”,簡稱為“中東鐵路”,並一直沿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