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高袁】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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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高城

袁朗把目光從熱鬧轟炸的地鐵廣告上收回來,聽著熟悉的報站名,門打開,他跟著人魚貫而出。

一出來才知道外麵下了雨,街麵上點點水跡,幾個沒撐傘的人光著頭從馬路上跑過去,一晃而過的公車上擠著滿滿的人,臨街的幾家店鋪外麵貼著的聖誕樹花花綠綠的大招貼都沒來得及撤走。

他忍不住眯了眯,這熟悉而陌生的一切。很多什麼一瞬間到了嘴邊,隻化成一點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

艸,又回來了。

褲兜裏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摸出來看了一眼,嘴角一歪。

“喂,高主任,再稍候一會,我馬上就到了。”

掛了電話,袁朗把外套直接拉到下巴下麵,一出來才覺得真有點冷了。看看雨勢漸小,無視了幾輛晃過來招攬生意的摩的,他摸出墨鏡架上,把領子一豎,直接走進雨裏。

和人約見麵的小麵館就在記憶中的街角,袁朗雙手插兜一陣快走,拐進一條小巷,與記憶不同的是,原來能夠通過一輛小車現在滿眼看去都是擺攤做生意的。袁朗留神避讓著迎麵來的人,旁邊飄過來的一點食物香氣讓他頓時饑腸轆轆。一大早起來,除了一杯水他還什麼都沒進肚子。

幾輛人力三輪車停在他要出去的路口,幾個車夫或蹲或站,正湊在一起吃盒飯,相似的佝僂背影,黃黑色的衣服掛在身上,灰撲撲的,盒飯裏沒見多少葷腥,但幾個男人倒是甩開了吃得很香。袁朗加快了步子,想從旁邊繞過去,一個高個子正站起來,弓著身,動作挺大的在翻找什麼,一甩手差點打到他麵上來。袁朗一側頭避開,同時伸出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兄弟,不好意思,借過啊。”

他用了五分力,滿打滿算是將對方胳膊扭開,沒料到對方一轉手腕,幾乎從他手裏脫出去,同時猛地轉過身正對上他。

袁朗也驚訝地盯著眼前的人:麵色灰黃,汙糟糟不成形狀的頭發下,意外有一雙明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右邊臉頰上一個大疤,讓他的臉憑空添了幾分猙獰和落魄。袁朗張了張嘴,幾乎要把一個名字叫出來。

那人無聲地盯了他一眼,將手抽出去了,坐回了自己的車座上。周圍幾個他的同伴也發現了這邊,都抬頭好奇地看過來,袁朗不由幾分悻悻然,低頭走了過去。

臨街邊的一家小麵館裏,正對門的一張桌上,一身臃腫的女子第三次抬腕看時間,終於看見架了一付貨真價實的蛤蟆鏡的袁朗慢悠悠晃到她視線裏,她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抬手招呼一下。袁朗到了近前,先不落座,左右看看,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女子眉毛一跳,敲敲桌子,說:“還看什麼,坐下。還是說嫌這裏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袁朗很謙遜:“哪裏哪裏,多難得能吃你高主任一頓,哪還有我挑剔的份。”

他坐下,把墨鏡也摘了。順手將桌上倒扣的杯子翻轉過來,有人過來給他麵前放下一壺茶,袁朗就用茶水將杯子唰了唰,倒了。再給杯子倒滿了,慢慢抿一口那淡的幾乎看不出顏色的液體,發現高羽眯著眼打量他,就又笑。

“怎麼?”

高羽說:“沒什麼,以為你臉上長花了,結果是粘了隻蒼蠅——給你叫了刀削麵,這個應該沒變吧。”

袁朗說:“隨便,我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吃,都唱空城計了。”高羽喲了一聲,頗為驚訝,他苦笑解釋道:“家裏什麼都沒有,就白開水管夠。”

高羽顯然也想到了什麼,正了正色,說:“流言是真的?你這次專門回來就是辦離婚的?”

那茶實在淡的像水,入嘴更顯得淡得發澀,袁朗拿了一雙一次性筷子,認認真真地掰開,不經意答道:“拖累了人家這麼多年,也該放人家自由去飛了。這詞挺詩意的吧,我昨天剛學的。”看高羽一副他吃錯藥的表情,他自嘲一笑。

高羽哼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隻是道:“別什麼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攬,這樣也不能顯得你特別男子漢。”

“說到男子漢,”袁朗說:“我倒是挺吃驚的,你們家那個小男子漢……”

“什麼?”店裏有點吵,高羽沒聽清。

袁朗還沒解釋,對街就已經亂紛紛地喧鬧起來了。

袁朗已經猜到了怎麼回事,高羽回頭看了一眼,先是莫名,然後看見了某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就皺起眉來,嘴裏喃喃嘀咕了一句這臭小子。服務生送了麵過來,也不由駐足看了眼,聽旁邊幾個人閑話,似乎被抓的是一夥猖獗的飛車搶包的,這回給便衣警察堵了個正著,一網打盡。

這一番動靜很快隨著嫌犯被押解上麵包車開走,人群四散。先前那長高個背著手看了一會,轉頭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越走到眼前,那一身狼狽就越清楚,髒兮兮的臉上,頭發長長蓋住眼睛。卻掩不住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高羽板著臉。也不理他。袁朗看看他又看看高羽,不知到底唱得是哪一出,也不說話。

對方忽然就一笑,有點賴兮兮的說:“還沒吃飯呢,高主任,賞口吃的唄。”不等回答,就那麼一撩衣服,擦了擦那比他衣服還幹淨不少的凳子,坐下了。

高羽繃不住了,嗔怪著打了他一下:“看看你啊,什麼德行。”

那人一閃,說:“別,別弄髒你手。等我下次洗幹淨了再送上門給你打。”

饒是再大火氣,被他這一弄也沒了,何況高羽本來就是裝的。她噗嗤一笑:“留著你的吧。我才沒空搭理你。”抬手要叫服務員,人家已經先下手為強,把她的碗拉到自己跟前去,也不客氣,拿了雙方便筷,掰開就呼嚕嚕吃將起來。風卷殘雲,不一會就見了底了。

高羽看不下去,又心疼又好笑,說:“你注意點,多大個人了,吃個東西這麼狼狽。”

她又想起來這還有一個看西洋景的袁朗,整個過程裏袁朗一直沒什麼表情看著,她也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遂介紹道:“還記得吧,你們應該也好幾年沒見了,袁朗,高城,你怎麼也不打聲招呼。”

袁朗微微一笑,說:“記得,怎麼不記得。”他深深看著對麵埋頭大吃的高城,對方渾然不覺似的,隻給他一個腦瓜頂,好不容易看著他撈完了麵條,一抬頭,袁朗的心微微一提,高城還是沒正眼看他,又捧起碗一口氣把湯都喝了,這才抹抹嘴,對袁朗意思意思點個頭,然後慢慢騰騰站起來。

“你們兩位貴人事忙,我不打擾了,走了。”

高羽一拉沒拉住,追著說:“媽一直念叨你,你有空也記得回家看看。”

高城沒回頭,隻是敷衍地擺擺手,一輛車開過來,是之前那輛麵包車,車門拉開,他鑽進車裏,車屁股放出一股黑煙,走了。

高羽收回視線,無奈對袁朗說,“你看我這個弟弟……你還記得他吧?越長大脾氣越難捉摸。”

袁朗曖昧地笑笑,說:“我剛才還以為看錯人了呢。他不是一直特別反感當警察的嗎,當初還和你爸鬧得都離家出走了,我還以為他怎麼也不會幹刑警。”

高羽嘿了一聲:“你以為呢,嘴巴裏說是那樣,其實骨子裏最像我爸的就是他了。說起來,當初你們倆個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怎麼後來就再沒聯係了?”

袁朗這回是真的笑了:“我們那也算關係好嗎?不算吧。”

車裏,高城麵無表情在口袋裏摸出煙來,卻遍身摸不著火,後麵有人伸過來一個點著了的打火機,他湊上去點著了,抬眼一看,樂了:“成才你也在啊,我就說怎麼多個人。又搭順風車?我都快搞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三隊的還是我們隊的?要不你幹脆過來得了。”

成才微微抿出兩酒渦來:“我沒意見啊,不過這個得問我們隊長肯不肯放人。”

高城大笑:“聽聽,又給我來虛的,你等著,我回頭就找老三要人去。”

許三多一直扭著頭向外看,成才和他說話也沒注意,成才捏他一下,說:“你怎麼了,脖子扭了?看什麼呢?”

許三多轉過頭,說:“我看那個人,有點眼熟。”皺著眉在思考。開車的甘小寧一聽了就說:“又看見誰了,不會又是什麼逃犯吧?”許三多這個過目不忘的本領在整個分局都是有名的,去年在車站,一個流竄到本地的逃犯,才下車就被許三多給認出來,當場逮捕。

許三多搖頭:“不是,我看的是剛才和隊長一起的那個人。”

高城叼著煙木木地看著窗外,聞言就笑了:“他啊,行啊,許三多,你要是能抓住他,我也給你立功。”

許三多愣了愣:“啊,他真是什麼壞人?”

高城看他那滿臉認真,實在忍俊不禁:“壞,壞透了,下次見他一次抓一次,抓來了我請你吃飯。”

連遲鈍如許三多都聽明白他是在開玩笑了。甘小寧接話說:“隊長,我們抓了算不算數,還是隻有三多抓了才算數?”

高城用力抽了口煙,把煙屁股摁在前麵的煙灰缸裏了:“算,都算!隻要你有本事。我都沒能摸到他的邊呢,不過也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成才好奇了,就是不好問,拿胳膊捅捅許三多,許三多哪裏還用他催,想什麼就問什麼:“隊長,你們認識很久了?”

高城眯眯眼,仿佛有點懷念:“久了,那可是一牛人。我還沒上警校的時候,人家就已經是軍校的高材生了。”

二、袁朗

袁朗晚上回到家裏,已經是華燈初上,在樓下他遠遠看著整棟樓光亮,獨有三樓漆黑陽台,像一個寂寞的黑洞,能把人吸進去。想了想,自己又掉頭到小區外的超市掃蕩了一堆東西。

拎著滿滿兩大袋子他就上了樓。掏鑰匙開了防盜門,一腳踢開門進去,把東西分了類,一半塞了冰箱,一半拿去廚房。出來客廳裏坐了坐,總覺得哪裏不自在,又起身去拿抹布,開始大掃除。

晚上是在高家吃的晚飯,下午和高羽分手的時候,袁朗看她那樣,就說我送你回去吧,高羽也沒推辭,一送就送到高家,高媽媽正好在,看見他很是驚喜——高袁兩家本是鄰居,隔著一道牆住了十幾年,遠親不如近鄰,關係一直很好,直到高父調到省廳工作搬了家,再緊跟著袁朗的父母也搬去和他大哥一起住,漸漸來往才少了。他結婚時雖然還在這邊買了房子,真正卻沒回來過幾次。算起來,兩家人已經有七年沒見了。高媽媽拉著他問長問短的,說得高興了,非得留他吃飯,高羽也在一邊敲邊鼓,袁朗看沒辦法,就留下來。

晚飯基本上是圍繞兩個中心話題展開的,袁朗這幾年怎麼過的以及以後要怎麼過,另外給他補充了一堂這些年來高城如何貫徹始終地和他爸鬥氣的曆史。

袁朗和高羽大概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小時候沒少隔著牆互相喊話。這情形一直保持到袁朗去上了軍校,軍校第二年袁朗回來一看,嘿,大家好像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成年人模式,開始斯斯文文交往。連高羽都開始穿格子裙,把頭發梳起來了,袁朗不由感慨女大十八變——半天不到的功夫他就知道自己表錯情了,高羽穿了裙子紮了馬尾照樣是高羽,晚上沒事抱著個西瓜在院子裏開了,然後隔著牆大聲叫他過去吃西瓜。袁朗在那邊問明白高家爸媽都不在,遂輕車熟路從牆上直取捷徑翻過去。

兩個人在院子裏吃西瓜,高羽總有點心神不寧,時不時一點什麼人過路的聲音,她都跑出去看半天,袁朗說你等人?高羽連忙否認。

正這時候,袁朗看牆頭上人影一閃,一個人從牆外就跳進來了,看見院子裏還有人也愣了愣,下意識是又要翻回去。高羽整個人跳起來,大叫:“袁朗,給我抓住他!”

不用她說,袁朗就動手了,那小子也不好對付,力氣不小,聽她這樣一喊,掙紮得更劇烈了,袁朗心一橫,手下一錯,喀嚓一聲,就把他胳膊給下了,那人估計沒領受過這一手,嗷的一聲就被他摁倒原地趴著不動了。

高羽圍上來一看,本來挺高興的,待看明白那小子臉發白冒冷汗,嚇一跳。說:“袁朗你把他怎麼了,哎小城你別嚇我啊。”

她伸手推,那個小城勉強翻翻白眼,嘶嘶咬牙。袁朗看怎麼還是認識的?也有點沒底了,就說:“就是把他胳膊給摘了。你別動他胳膊,不行就再裝回去唄。”

高羽幾乎要跳起來:“你!他是我弟!!趕快趕快扶起來!!”

袁朗也嚇一跳:“你不早說!”

他把那翻倒在地的小子翻過來,好險剛才也沒太狠,那小子悠悠回神,睜眼看跟前湊近來的兩個大頭,圓溜溜黑眼睛近了能倒映出人模樣來,迷茫地看了一下,焦距定上了左邊高羽,恨恨說:“高羽你好樣的,偷偷幽會野小子,還對我下黑手。”

高羽看他還有力氣罵人,知道沒什麼事,放心了,拿手敲他的頭:“什麼野小子,你們兩個真是,他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他了?這是袁朗。”

袁朗在一邊訕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高羽弟弟。”

高城咬著牙坐起來,聞言也轉眼看袁朗,疑惑道:“不會吧,你不是當兵去了?怎麼越長越矮啊——哎喲!”

袁朗這裏手正拿著他胳膊給他接上去,聽他說著手裏這一個用勁,疼得高城直咧嘴:“我靠你打擊報複!”

袁朗笑得特假,說:“怎麼會,忍忍。再一下就好。”他用勁一扭,高城大叫一聲,整個人身體都疼得扭過去了,袁朗看了也有點心驚,想不會是真弄得太過了吧?他拍拍高城肩膀,“哎哎,疼暈了?沒這麼嬌氣吧?”

高城慢悠悠自己趴在地上緩了會,自己翻過來,臉白的沒人色,自己正倒氣,這一句嬌氣讓他猛地盯著袁朗看:“你xx的,記住你了,袁朗!!”

還真不怪袁朗沒認出高城,高城小時候一直在鄉下跟著他爺爺,一直到高中才被弄到了城裏。那時候高建國已經是地區公安處的處長了,因為這一層原因,高城和父母的關係並不親近,十五六歲正處於叛逆期,什麼事都和他爸對著幹,為了他爸要讓他上警校,還鬧過一次離家出走——事後才知道他根本沒走遠,就是跑到隔壁的袁家躲了一個下午,吃掉了袁媽媽做的一大盤餃子。袁朗當時已經上了軍校,聽母親在電話裏當笑話提起這件事,對這個鄰居家的小鬼其實根本沒留下太深刻印象。

不管他之前怎麼忽視,經過那一次之後,高城算是盯上他了,後來的一段時候兩個人相處的場景基本雷同:常常是袁朗過來找高羽,高羽還在房間看書呢,一會兒聽見客廳裏摔摔打打的動靜不小,出來一看,沒人,再往下看,地上翻滾著人兩條,通常是袁朗在上高城在下,她出來了就都抬頭看她一眼算打了個招呼,繼續各自施展手段謀取攻克對方。袁朗用的是正統的擒拿手段,加上經驗和力氣,對付高城這種從小在鄉下和他爺爺學的野路子還是綽綽有餘的。高羽看一會,覺得沒什麼意思,叮囑他們倆記得離貴重易碎物品遠點,就又回去了。

交情都是這樣打出來的,高城這樣直心直腸的,則最容易被收服,雖然嘴上還照舊強著。

他對袁朗的臣服,具體表現之一,就是對高羽很慷慨很大度地表示,他覺得袁朗還行,高羽要和袁朗好,他是完全同意的。

高羽忙著改論文,正翻書翻得眼暈,聽得好笑,隨手拿橡皮丟他:“你同意什麼你同意?誰問你了,屁大孩子懂什麼啊——再說我和袁朗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要說完全沒有那是假的,小時候對什麼情啊愛的還在朦朧憧憬的時期,大概互相看著還有點曖昧,又都互相不說穿地玩著這點小心思,可等越大心裏越清楚了,反而是因為太熟悉而沒法再發展出什麼關係。

男女關係大概是最複雜的一種,高城當時的年紀當然是不會明白他姐這些活思想,他順著自己的邏輯想了想,也覺得理所當然,不過是完全相反的思路:“是人家看不上你吧,我也能理解,一點女人樣都沒有,又凶巴巴的,換我我也不敢要。”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高羽頓時大怒拍案:“高城你找死!”

高城覺得他姐實在沒救,才說呢就來了:“你看看,一聽到不同的意見就動用暴力手段來鎮壓……哎,來真的你?”他躲過一本大部頭詞典,起腳就溜。

高羽操起掃把追殺他,兩個人滿屋亂竄,高城窺個巧,跑出院子裏去——那裏地方大,打人的和被人打的都好發揮。

隔壁袁朗正蹬著梯子幫他媽往牆上掛醃蘿卜,有熱鬧當然要看,一邊看還一邊支招:“高城你太沒用了,高羽這樣的都能追得你滿地跑,用我教你的那招一招製敵啊!”

高城邊跑邊抽空回他:“呸,她是我姐,一招製敵了她,回頭我爸就該一招滅了我!”

袁朗了然,這就是新時代的黃蓋和周瑜啊。

遂繼續旁觀你情我願的歡樂追打。

袁朗回憶起這些事,不由好笑。高媽媽正好講到高城警校畢業,分到刑警隊,從此過家門而不入,為了工作呢倒還可以理解,這幾年讓他去相親,搞怪把人家姑娘嚇跑不說,還氣得他爸差點宣布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袁朗聽到這裏,說:“罵罵他就算了,斷絕父子關係,叔叔也有點衝動了吧。”

高羽笑眯眯補充說:“別擔心,後來我爸想明白了,說這小子就想和我撇清關係呢,才不遂了他的心願,這下換成高城吃癟了。”

坐了會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袁朗起身告辭,高羽說送送他,兩人一起出來,到了外頭袁朗才說:“高城怎麼會讓老爺子生那麼大氣,不想去相親也不至於吧?還把他攆出去?”

高羽哈了一聲:“那傻子,你當他是那種肚子裏會轉彎的人嗎,不想相親就算了,說自己早有人了。我爸就讓他把人帶回來看看,他說,人家早就結婚了。”

袁朗無端端噎了一下,直咳嗽。高羽沒注意似的繼續往下說,“難得我爸還挺耐心,繼續問他,就算人家結婚了吧,你打算怎麼辦,是打算等到人家離婚呢還是怎麼地呢。結果他憋半天憋出一句話:爸,破壞軍婚是犯法的。”

袁朗嘴張了半天,不知說什麼好,幹笑幾聲,高羽還是笑吟吟地看著他,眼刀子嗖嗖的,逼得袁朗也斂容正色。

“你知道了?”一聲歎息。

高羽說:“我們全家都知道了。什麼軍婚,不就是你嘛。”

袁朗苦笑,“我以後可怎麼見阿姨叔叔啊——不對啊,那剛才你媽還留我吃飯?”

高羽噗嗤一笑:“小樣,嚇著了吧。放心吧,我們都知道這事和你沒什麼關係,高城也說是他自己喜歡你。你又不喜歡他,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袁朗瞠目結舌,半晌無奈搖頭笑了。

這確實像是高城會幹的事。

三、似水那個流年

高羽說:“我也清楚,高城的性子,說要就動手搶的架勢,這些年你避著不見人,你壓力也不小。行了我就送你到這裏,我回去了。”

袁朗點頭,看她扶著腰,略顯笨重轉身,問道:“你預產期在什麼時候?”

高羽笑了下,再怎麼強悍的女子提到這種事,也平添幾分溫柔之色:“四月中,問這個幹嘛?”

袁朗說:“好賴咱們也算青梅竹馬麼,你生孩子我總得表示表示。說不定還能撈個免費幹爹當當。”

說到這個高羽就忍不住鄙視他一下:“還好意思提這個,我當年結婚的時候,怕寄到你家裏你看不見,特別問了你部隊的地址,巴巴的把帖子千裏萬裏轉了好幾趟手才寄過去,你不來你也給個訊吧,過了半個多月才來一個電話祝賀我,要你人在麵前我就揍你了!”

袁朗也叫冤枉:“那時候我不是出任務嗎,回來才看見你寄來的帖子。”

高羽擺手,沒工夫聽他辯白:“反正你就是靠不住的,和高城一個樣,下一次見你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說不定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走吧走吧。”

客廳總算給收拾出一個能看得過去的樣子了。袁朗停下歇了會,看時間差不多十一點了,他還是沒有半點睡意。在抽屜裏翻出來一堆電影碟,他隨意拿了張看起來還沒那麼糟的放進機器裏。

機器很卡地讀碟,好不容易出現了都是扭曲的重影。袁朗按了快進,一路進到順暢的地方才停下來。屏幕裏周星星一臉深刻地說,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隻有我睡不著覺,原來晶晶姑娘你也睡不著啊!

袁朗微微笑了,長夜漫漫,他倒是希望此時隻是他一個人在苦惱。

一整天,高城的影子始終在他身邊徘徊不去,無論是現實還是回憶。

高羽說他們好得像是一個人的那時候,高城也是這樣,差不多天天和他在一起。白天過去了還有夜晚,每每袁朗房間裏的燈才亮起來,隔不多久,就有人在外麵敲窗玻璃。然後他把窗打開,高城就程序嫻熟地先啪地一聲,把鞋丟進來,再自己從外麵跳到他床上去。袁朗那時候住二樓,窗外就是一棵樹,天時地利,這點小難度對高城而言簡直不值一哂。

高城來也不幹什麼,他看書,高城就在一邊呆著,努力自己的功課——馬上就高考了,高城也有自己現實的煩惱。

而袁媽媽在樓下,聽見啪的一響,大約就知道是高城過來了。偶爾上來給他們兩加個宵夜什麼。

高城吃起東西來那叫一個如狼似虎,半大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快,胃就像是個無底洞,怎麼都填不滿。袁朗本來自己不怎麼吃夜宵,覺得是個不良習慣,可看他吃得那麼香,總忍不住也過來搶他一口。這樣下來,一個月沒到,他就長了二斤體重,其中高城的功勞不可忽視,怪不得袁媽媽喜歡高城過來。

高城靠著床在地上盤腿坐著,不時有窸窸窣窣翻書聲,間夾咀嚼食物的聲音,袁朗半躺在床上看書,忽然聽見含混在滿嘴食物裏高城的聲音:“你說我也去當兵怎麼樣?”

袁朗沒把這個當作一個正式的話題,純粹是高城被題海給逼急了要發泄一下,他慢吞吞說:“你爸不是一直想讓你去讀警校?”

高城滿不在乎地說:“管他呢,他就想讓我接他的班,最好我們一家,我兒子我孫子都幹警察,他就滿意了。”

袁朗失笑,伸腳去踩他肩膀,高城有一付漂亮的寬肩膀,踩上去非常舒服。“你自己毛都沒長齊,哪裏來的兒子孫子?”

高城被他推得一晃,也不說話,抓住他小腿一拽,反身撲上床,追打著要扒他的褲子:“你的毛才沒長齊呢!”

兩個人正鬧得床搖地動,門外有人咳一聲,是袁媽媽:“小朗,時間不早了,你們小點聲。”

房間裏頓時靜得一聲不出,袁朗看高城臉漲得通紅,大氣不敢出的樣子,不由好笑,回一句說知道了,我們不鬧了。

聽著袁媽媽的腳步聲遠去,他去捅高城:“高少爺,你看看,幸虧住隔壁的是你們家,要不人家早就找上門來了。”

高城臉還是熱的,推開他自己坐回去,又把零食收起來了:他年少氣盛,因家庭和成長的背景,在某些方麵也就比別人都驕傲和敏感許多,但在真正尊敬的長輩麵前,卻一直是非常聽話的。

而這樣的高城,會是怎麼樣的決然,才能對父母說出他喜歡上一個男人?

仿佛為了印證他所想的,他身後門響了一聲,有人走了進來並把門從裏麵關上了。

袁朗回頭,看見高城正站在他身後,微微皺著眉的樣子,和他記得的差不多,隻是更高一點,也黑一點,皺起眉來川字更明顯些。

“怎麼不關門,也不怕招賊?有點防範意識行不行。”

袁朗一愣,回過神來就一攤手:“忘了——你怎麼知道我這裏?”

這是他結婚後買的房子,高城還一次都沒來過。

高城也正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房間的各處,聽見就沒太在意地回答:“問高羽唄。”

“她知道你來找我?”

“啊?不來找你,我問她幹嘛?吃飽了撐的?”

袁朗頓時覺得自己簡直是有點傻氣了。

高城頭還向著一邊,看了看屏幕上,碟子又卡了,正說到最經典的山盟海誓:“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徹底地卡死了再過不去。

“她還說你要離婚了,搞什麼鬼?”

哦,袁朗拉長音,高城看完了房間乏善可陳的布置,轉頭盯著他。客廳裏直直豎著兩條人,忽然整個空間就顯得逼兀起來。連氧氣瞬間都不太夠用。

袁朗一直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在那樣直接而灼熱的視線底下還能無動於衷。

一時間都沒人再開口。他們都在互相打量著,似乎試圖用這一點短暫的時間,就能把中間差下的幾年空白補上。

袁朗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挽著袖子,滿身打掃時落下的灰,活脫脫是一個倒了黴的家庭婦男。

而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高城那條幾乎橫貫半邊臉頰的大疤更顯得猙獰。袁朗慢慢把眼前的高城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少年一點點重合成一個人。

高城也察覺了他的視線,下意識摸了摸臉。

就這麼一個動作,不知道為什麼袁朗微微一笑,指指沙發:“先坐著,我去給你拿點喝的。”

四、亂我心者

袁朗拎著兩罐乳類飲料走回客廳,高城已經自覺地把碟片取出來了,蹲在那裏對他的存貨挑挑揀揀,回頭瞟了一眼,表情很詭異。袁朗訕笑解釋:“在超市正好看見打折,就拿了一箱,這麼晚了喝酒也不好。”

高城嗤笑,“你幾時成了健康寶寶了?”

他大叉著腿在沙發上坐下,將那個小小的軟包裝盒握在手裏,就那麼顛過來倒過去的把玩著。

“你……”

“你……”

高城撇嘴:“你說。”

袁朗看著他,來之前他肯定換洗過一身了,黑色頭發軟軟搭在額前,在燈光下反射出一圈淡淡白暈,不像白天那樣帶著髒汙的色澤,幹幹淨淨這樣坐在他麵前的高城,眼睛執著地看著他,讓袁朗仿佛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隻是臉上那道疤,再一次提醒著他冷酷的現實。

“你那臉,”袁朗用手比了下:“怎麼搞的?”

高城不自覺又摸了摸臉,“就那樣唄。很難看嗎?”

“就這樣一直留著?”袁朗想到高媽媽說他搞怪嚇跑相親對象的事。“也不怕嚇跑小姑娘?”

顯然高城和他想到一處去了,還挺得意地晃晃腦袋:“不然,難道我還整容去啊?”

語氣挺衝,但嘴角微微掛上了一絲笑意,袁朗也笑了。“多可惜啊,這麼一張小白臉……小黑臉兒。”高城作勢瞪眼,他忙更正,說完自己也樂了。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笑,想說什麼,似乎又無從說起,每一個話題後麵都藏著危險。就在這樣有點尷尬然而卻又幾分刻意而為的融洽裏沉默著。

“我……”

“我……”

臥室裏電話響了,袁朗看了看高城,高城又把腦袋轉一邊去,裝模作樣地東看西看。袁朗過去接了——是妻子,或者現在已經可以叫前妻,打過來的,和他說明天有事,自己就不親自過來了,讓袁朗把她落下的東西都寄到她娘家地址。

一天之前,他們還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而現在電話那邊的對方,開口閉口已經習慣了客套的語氣。袁朗無法說明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心情,隻能順著她的話應下了。

掛了電話出來,高城已經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大喇喇地橫躺著,兩條長腿一直伸到外邊來。兩條胳膊抱著胸,怔怔地對著天花板出神。

袁朗去把廚房燈關了,回來拍一下他膝蓋,讓他把腿收一收。自己坐到他身邊,把茶幾下堆疊的舊雜誌舊報紙翻出來,一本一本分類放到地下。

高城扭頭看他悶著頭沒什麼意義地忙著,不由自己的歎口氣。“這次你要呆幾天?”他說,“還是離婚手續辦完了就走?”

袁朗停頓了一下,繼續手裏的事。

不回答便算是默認。高城說,“這次離了婚,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袁朗倒是愣了愣,他沒意識到這一點,想想也是,父母已經早就搬走了,而此番離了婚,他確實再也沒有再回到這裏的理由。

看他依舊沉默,高城再歎氣,說,“好吧,走吧,這回走了就真幹淨了。”

袁朗回頭看他,高城的目光幹淨直接,有點自嘲地一勾嘴角:“是吧,我替你把話都說完了。不就是這樣,人走茶涼嘛,何必躲躲閃閃,好像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說清楚了我們都輕鬆。”說到最後,他似乎都要被自己給說服了打動了完全放下了。

袁朗盯了他一會,高城那一點笑掛在臉上,而深黑色眼眸裏,藏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暗潮洶湧。被看得狠了,他眨眨眼,就把那點最後的情緒都反壓下去。

如果不是手上都是灰,袁朗幾乎有衝動,要摸一下眼前這個倔強而脆弱的高城。

分明是那樣柔軟溫暖的人,卻總是要把自己逼到最尖銳的境地不可,任何溫情的虛偽的遮蔽都不稀罕,非要直通通朝著自己的心上紮刀子。

從前這樣,現在也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他是殘忍還是天真。

高城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即使怎樣努力的盡量想要掩飾,他們之間,始終還是無法用哥倆好的表象粉飾太平,而麵對現實,則注定無法逃開這樣無言以對的局麵。

他繼續手裏的事,把全部舊書報都清理幹淨,捆成一團,拎出去放在走廊裏。回來再去打了盆水,仔細把各處都擦了一遍。水冰涼涼,一股涼意直透到骨頭裏,就像夜晚此刻的溫度。

等袁朗收拾完了,洗了手出來一看,在他忙的時候,高城閉著眼一動不動,居然睡了。

“這麼快就睡了?”袁朗低下身拍拍他:“到房間裏睡去把,夜裏涼。高城?”

高城還是不動,催了幾聲煩了就背轉身去,丟給他一個後腦勺。袁朗明白了,就不再動他。

播放不能的碟片從機器裏自動退出,他又把之前那個大話的碟塞進去。聲音調小到近似無聲,大燈關了。袁朗坐回去,憑借字幕,繼續看那屏幕裏顛顛倒倒真真假假的愛情傳奇。

幽幽暗暗裏,隻有機器的嗡嗡聲,還有身後那人明顯不夠平穩的呼吸,緊貼著背後的心跳——袁朗一低頭,高城不知幾時已經又轉過來,麵孔朝著電視的方向,咕噥一聲:“又卡碟了。”

果然又卡在同一個地方,字幕現出一萬年字樣。人臉扭曲相向。有一種超現實的驚悚效果。

袁朗慢慢回答說:“那麼長久的承諾,本來就是靠不住的。”他摸起遙控器,把屏幕關了。房間整個暗下來。隻有連接陽台處的簾子沒拉嚴實,路燈藍幽幽地落在地板上。

夜晚逼人的寒意,一層一層逼近人心。

袁朗出了口氣,放鬆身體,靠著身後那具溫暖的人體。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出聲,感覺高城動了動,一條手臂從他身後繞過來,環住了他的腰。

袁朗微笑,高城這樣的舉動,並不在他意料,卻讓他莫名地覺得安全,心裏一直浮在半空的什麼東西,終於能落到平地上了。

“不裝了?”他說。

高城的手臂猛一用力收緊,勒得他頓時呼吸一窒,同時低聲咒罵:“王八蛋才裝!”

袁朗低笑,這樣直接的高城才是他熟悉的。正要調侃他幾句,不料高城胳膊忽然又向上抬高了幾厘米,袁朗頓覺不妙,高城已經再次用力勒了下去,袁朗悶哼,一把攥住高城胳膊。

高城冷哼:“我讓你裝!”他憤憤地拍開袁朗的手,拉起上衣:層層衣服底下,左邊肋部下刺眼包著一塊紗布,他伸手要摸,袁朗拉住他手,自己把衣服拉下來。

袁朗幹笑:“眼真尖,我回來這趟到現在都還沒人發現。”

高城沒接這茬,“你現在這個樣,你老婆也趕著和你離婚?”他的憤怒來得沒頭沒腦,而瞬間已鋪天蓋地:“你當初是什麼眼光,挑的什麼人!?”

袁朗苦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終究還是說實話:“我沒告訴她。”

高城的無邊怒氣漲得滿滿的,瞬間就泄光了氣。

袁朗繼續說:“不就是斷了幾根骨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地球照舊轉,談戀愛分手一樣不耽誤。她想要去擁有她的人生,也不能怪她。從一開始就是我種下的因,收到這樣的果,隻能是我自己的錯。”

袁朗一開始其實並沒料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任務中受傷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這一次回來主要還是為了挽回婚姻,但沒想到,一向柔弱而總是默默支持他的妻子已經下定了決心。

麵對流淚的妻子,袁朗發現自己任何的解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結婚的時候,你說嫁給你就是嫁給了等待,我說我不怕。”

“可是,在時間裏,人是會變的。”

“一開始,等待是美好的。漸漸的,等待開始越來越漫長。最後,終於再也不能忍受。”

“我等夠了,不想再等下去,不想一直等到我老了,白發蒼蒼,那時候你才能和我長相廝守。你的長相守,我再沒辦法堅持下去了。”

“對不起袁朗,我沒那麼堅強,我很脆弱,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我需要我的丈夫在我脆弱無助的時候能在我身邊安慰我,而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著我永遠也不能去問的事。”

袁朗最終沒有說一個字,還有什麼話說,人一輩子能有幾個七年,她最好的青春都給了他,是他沒有好好珍惜。他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所有的離婚條件都依照妻子的要求,沒提出異議。

“她對我的指責都是對的。我從來沒有在她的立場考慮過,我也從來沒有去體會她的心情,日複一日獨自麵對空空四麵牆,等待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人。這種日子確實不好過。”

袁朗歎口氣,“對不起高城,還逼著你聽我說這個,挺沒意思的吧。我也覺得,我這半輩子真是沒意思。”

高城沒吱聲,呼吸沉重。袁朗安靜了一會,慢慢把高城圈在他腰上的手拿開,高城的身體帶著異常的熱度,相形之下他的手指冰涼得有點僵。他在高城胳膊上拍了拍:“夜裏冷,我去給你拿一床被子吧。”

拿了被子出來,高城躺在那裏,睜著眼看他,黑暗裏隻有兩點明晃晃的光,一眨不眨。袁朗微笑著用被子把他包起來,再輕輕地拉上去,蓋住了那雙讓人心慌的眼睛。

“睡吧。老規矩,你裏我外。”

高城睡著了。

袁朗靠著高城坐著,摸出煙點了,吸了一口,想到什麼又掐了。不知道還能幹什麼,就繼續幹坐著,發呆。

呆想了一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看高城在那裏睡得一派安穩,袁朗忍不住就摸了摸他的臉。手指尖的一點暖,是人體獨有的溫度。

袁朗對高城的感情,一直就像是兄長對弟弟,高城的性格是他喜歡的,驕傲而不自大,還有一股沒長大的天真勁兒,再重的心思,放他這裏都能一馬平川地踏平了。袁朗那時想,高城再過幾年,心再打開點,再經過一些事,會是怎樣一個強大的有擔當的男人。

袁朗也一直以為,高城也是用同樣的心態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不打不相識,到短短十幾天迅速就發展到如火如荼,袁朗自己分析,其中關鍵還是一個移情作用在作祟——每個男人成長的過程裏,潛意識裏都需要一個父兄強大的榜樣來帶領自己,而高城幼年在他父親那裏缺失了這樣的一個對象,當他出現,就把情移到他身上來了。

也所以,當高城和他告白的時候,袁朗原地當機了幾秒,然後很委婉地,把這個移情的可能和高城說了。

高城瞪著眼看他,一時沒說話,袁朗以為他還沒明白,再次補充和保證,說這個是一時錯覺,等你過一段時候,你慢慢就會想明白其實不是你想的這樣。

然後他看著高城的表情變得僵硬了,那種屈辱和羞恥的神情,袁朗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高城說,你就直說你不喜歡我吧,何必辛苦繞那麼遠。

他轉身走了,袁朗追上去拉他,兩個人拉拉扯扯一陣子,高城死活不肯聽他,袁朗還當他是別扭,一怒聲音也大了,說高城你能不能聽別人說話?別什麼事都隻顧你自己脾氣來!

高城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個,那我以後不會再說了。

袁朗還沒反應,高城又說,你說是我搞錯了,那我們打個賭,定個期限,到你明年回來,如果我還是這樣想,你就別拿這話再來敷衍我。

袁朗苦笑,說,那好吧。

他們說好了,但是袁朗沒能夠做到。第二年袁朗一畢業回來就結了婚,新娘子是他的高中同學。高城沒能來他的婚禮,他鄉下的爺爺病重,他趕回鄉下去照顧。等他回來,袁朗已經去了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