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翻雲對窗而坐,唯一的酒杯倒扣在桌麵。

兩大瓶女兒紅還剩下一大半,但今夜的酒,已經夠了。

窗外淡淡一輪明月,洞庭湖水麵波澄如鏡,月下閃閃生光。

秋霧迷茫凝月影,寒齋清冷剩梅魂。

惜惜就是在明月迷蒙的一個晚上,欲舍難離下,撒手歸去。

他剛剛拒絕了淩戰天的提議。

不是不知道以上官鷹為首的新派對他們這些老人的閑置打壓,不是不知道尊信門的魔爪已經威脅到怒蛟幫的存在,不是不知道乾羅嫁女絕非好意,正在對這一大塊肥肉虎視眈眈。

隻是——

成又如何,敗又如何!

縱能得意一時,人生彈指即過,得得失失,盡歸黃土。譬之如惜惜的絕代風華,還不是化為白骨!

這些名利成敗,與此時的浪翻雲來說,早已沒了意義。

長達四尺九寸的“覆雨劍”仍係腰際,這寶劍曾是他的命根,現在卻像是破銅爛鐵,掛著它隻是一種習慣。

浪翻雲起身走到窗邊,外間,依舊是熱鬧升平的怒蛟幫。

一縷細細的笛聲忽然傳入了他的耳朵。

浪翻雲忽然渾身一震。

他的感官十分靈敏,這笛音低柔婉轉,如泣如訴,仿佛引著人走入一個永不願醒來的夢境。

浪翻雲不知何時,已經虎目含淚。

這笛音令他想起了惜惜,那是惜惜生前最愛的曲調,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他忽然縱身躍下觀遠樓,身形如同鬼魅般,幾乎足不點地,在山石叢林間縱躍飛奔。

怒蛟島的西北麵,山石嶙峋,崎嶇難行,但這又怎能難得到名列黑榜的浪翻雲?

他驟然停下了腳步。

吹笛人的身影就在前方。

那是一個無限美好的背影,佇立在一塊高聳的山石上,如墨黑發,如雪衣裙,臨風飛舞,在這幽夜的湖邊,仿佛就要淩波踏水而去。

笛聲忽地一變,變得更加低沉,哀傷,仿佛有無限言語,欲說還休。

浪翻雲喃喃出聲,“惜惜……”

笛音驟然停止,吹笛人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俏秀無倫的臉龐,翦水雙瞳黑白分明,即使毫無笑意,也不免令人生出流波解語,明眸善睞的感慨。

這美貌少女和惜惜的容貌絕無半分相似之處,隻是不知為何,在浪翻雲眼中,她的身影,似乎和兩年前月色下的惜惜重疊起來。

浪翻雲神色癡迷,仿佛已經心神俱醉。

美貌少女一躍跳下山石,立在他麵前,仰起如花俏臉,卻語氣冰冷地道:“若非我知道你雖然看著我,看的卻並不是我,我一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浪翻雲隻得苦笑,紀惜惜善解人意,絕不會說出這種話。不過,想挖出他的眼珠子,以這少女的平平武功,似乎不太可能。

但白衣少女的敏銳,依然令他驚訝不已,這等情形,換了另外的任何一個女子,想必都要痛罵登徒無禮,而她卻一眼看出,浪翻雲眼中所看的,並不是她的如花容顏。

他隻是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因此,白衣少女那句話雖然聽起來語出狠毒,但浪翻雲卻明白,她並不是一個不懂情的人。

其實,懂情又有什麼好?情能傷人,而浪翻雲便是那被情字傷得體無完膚的人。

這少女瞧上去絕不超過十八歲,正是情竇初開,如花似玉的年紀。

但願她將來,不要為情所傷。

白衣少女退開一步,在附近山石上坐下,再次舉起白玉笛,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這一次,曲子卻並非哀婉之音,而是清朗遼闊,仿佛千裏浩淼,萬裏煙波。

一曲終了,白衣少女收起笛子,冷淡地道:“這是送給你的。”

浪翻雲忽然大步走上前,在少女身畔坐下,伸了個懶腰,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女兒家的淡香頓時縈繞鼻端。

這舉動誠然無禮!

少女果然如被火燙了一樣跳了起來,怒喝道:“浪翻雲,你!”

浪翻雲似醉還醒的目光,掃視少女全身,這目光所過之處,令她產生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浪翻雲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認識我。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