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麻子並不掏槍打,他要於長河把金子交出來,肚子裏吃下去多少,就吐出多少。他出語已帶文雅,不說太多威脅的話,也不像過去那樣時常摸摸腰間的槍,他的手實在要摸東西,就抬上去摸摸背頭。整個打老虎期間,他說的唯一一句粗話就是“不服,就給你踩著小肚子拔去”,不叫人害怕,倒令人發笑,與打老虎的宗旨不符:打老虎,要的顯然不止是一根老虎雞巴。他用同樣一句話威脅於長河,於長河沒有笑。於長河問他會不會再撒謊。他問於長河什麼意思,於長河說:
“你要是不撒謊,就實話告訴我,一玻璃瓶金子送到了哪裏?”
姚麻子假裝發愣,問於長河,一玻璃瓶金子藏在哪裏?
於長河手指發顫,指著對方的麻子臉,說:“杏樹底下……”
姚麻子對押解的兩個人說:“聽見了吧?杏樹底下。”
姚麻子立刻派人,按照於長河的口供,去於長河的家,到杏樹底下挖金子。他們挖開一個冬天的嚴寒封住的凍土,挖出一對睡覺的蝸牛,沒有看見它們交媾的痕跡。老杏樹枝幹如鐵,要開花還要等待三個月的太陽曬暖才行。大美不在乎他們把坑子挖得多麼深,隻請求他們不要把老杏樹刨倒,她倒不貪圖吃杏子,隻為了暑季天熱的時候,老杏樹破破爛爛的葉子能遮下一片蔭涼,她背靠樹幹坐著,不會被毒太陽曬得難受。因為挖不到金子,打虎隊的人十分惱火,就不告訴大美,刨倒老杏樹,可以栽一棵新杏樹,新杏樹葉子不破爛,遮下的蔭涼讓人更舒服。打虎隊的命運,早在十年前的杏樹底下就決定了。他們以為老杏樹會栽在金子上,把老杏樹刨倒,搜盡了所有的樹根,也沒有找到一顆金杏子。他們帶著滿肚子惱火,回去複命,建議把老虎的老婆也抓來,姚麻子胸有成竹地說:
“不用抓,叫她自己走來。”
姚麻子未免小瞧了大美的小腳。大美二進打鑼山,仍然騎著驢,她的腳太小,可走不了那麼遠的山路。她第一次進打鑼山的時候,楊老七沒有捎信叫她來,日本狼狗那麼大,她沒有害怕。她第二次進打鑼山,姚麻子也沒有捎信給她,可是她知道,她要是再不來,於長河就要死了。姚麻子挖金子,刨倒了老杏樹,徹底摧毀了於長河對姚麻子殘存的一點信任,他隻要聽見姚麻子撒謊的嘴巴說話,就會氣厥昏迷。姚麻子要是把謊言重複一千遍,他就會昏迷至死,再也醒不過來了。大美水性,悟性也如水,她衣服底下釘一溜白邊,引領工房子推大磨女工的服裝新潮流,是於長河讓她穿上了第一件白小褂,她改穿楊老七的紅毛衣,又是於長河八抬大轎娶了她,讓她穿上小金鞋騎驢,她最知道於長河的脾性,於長河是一隻占山為王的老虎,他隻會舍不得吃過的女人,不會舍不得吃下去的金子。他肯把一玻璃瓶金子挖出來給革命,他就不會再藏下金子,讓打仗的戰士穿不上皮襖。他寧肯做一隻被人打死的公老虎,也不會把金燦燦的虎皮脫下來,隻因為他恨透了謊言,氣厥不醒,昏沉沉不明白,打死了老虎,也會把皮剝下來的。大美不做那樣的傻事。她騎驢走進打鑼山,走進姚麻子住的大房子,親手交給姚麻子一樣東西,就是她穿過的小金鞋,隻有一隻。姚麻子接過小金鞋,微微冷笑。他像捧著一隻金燦燦的小船,認真地看看會不會漏水。他說,一個女人穿著小金鞋騎驢的故事,傳遍了整個三河縣,大老虎居然藏在肚子裏不吐。他問大美,另一隻腳穿什麼?大美說,給於長河治病,用去了另一隻。她緊接著向姚麻子提出要求,說她親自把小金鞋送來,就是為了讓姚麻子留下於長河的命。姚麻子用一隻手捏住金子的鞋尖,擎到大美眼前,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