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倏地坐了起來,周圍哪裏有人啊?她做噩夢了不成?此時還未到子時,也便意味著中元節還沒有結束,她仍舊感受得到周圍沉沉陰氣,便不由蹙了眉。
她往張諫之床鋪的方向瞧了一眼,誒?怎麼好似沒有人的?
她下了床,躡手躡腳走過去,那床帳是打開的,床上的確沒有人。掌櫃總不至於這麼晚還在外頭看賬罷?也沒有多少賬好看的……
她悄悄開了門,往前堂瞥了一眼,那邊俱是黑漆漆的,壓根兒沒有人。
白敏中不由皺了眉。
再一看,後門卻是虛掩著,壓根沒有關!誒?難道掌櫃半夜出門去了嗎?他那個身子挑這樣的夜晚孤身出門不是太可怕了嗎?
白敏中回屋套上外袍,偷偷從後門口溜了出去。沿著後門一路走,到頭便是穿鎮而過的一條河。月看起來很亮,卻也很涼,月光鋪了一地,青磚地上都泛著光,路上一個人活人也沒有,倒能瞧見一些急急忙忙趕在鬼門關閉前回去的阿飄們。
白敏中裝作看不到他們,但也有些會飄過來,聞聞白敏中的氣味,卻又立即跑了。白敏中生來心修很高,陽氣也很足,故而她不怕這些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鬼躲她。
想來亂世剛平,曆經了戰亂和災荒過後的人世,孤魂野鬼多一些,實在太正常不過了。她在路上這般走著,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人來。
若不是亂世的關係,自己也不應該在這裏罷。
唔,掌櫃去了哪裏呢?她總算是回過了神。
這夜風吹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一路走到河邊,借著銀如水的月光,她總算是找到了那個人。
河道裏滿目的紅色招紙與漂浮的流燈還在,有些已經熄了,或是已沉入了水底,那些還亮著的便格外招眼。白敏中隻見張諫之很是淡然地坐在河邊的階梯上,自身邊拿過流燈往水中放,隻有一個孤清背影。
此乃世間每年陰氣最重的時候,白敏中莫名其妙地有些擔心掌櫃被什麼東西拖走了,那樣就沒人給她發工錢了。
她正要下台階,張諫之卻似乎知道她在身後一般,嚴令阻止道:“別下來。”
他沒回頭,白敏中卻心有戚戚,本來一點都不可怖的事情,被他方才這一聲阻止,陡然間渲染得恐怖起來了……
“不要緊的……。”她說得很小聲,仿佛怕驚動了旁人。她悄悄在張諫之旁邊的階梯上坐下來,小聲道:“掌櫃為何要挑這個點來放流燈……傍晚人多的時候,好歹也,安全些……。”
張諫之伸手又拿過一盞流燈,放進了水裏。
他緩緩道:“你如何出來了?”
“我……。”白敏中道:“有些睡不著,便出來轉轉,恰好看到……。”
張諫之輕輕抿了一下唇角,真是好拙劣的理由呢,不過小小年紀,膽子大成這樣,真是了不得了。
白敏中瞧那些流燈上沒有寫名諱,便鬥膽問了一句:“不知掌櫃要將這些流燈燒給誰……。”
張諫之神色有一絲晦暗,半天才啟唇慢慢說了一句:“很多人。”
很多?難道掌櫃以前是個劊子手?!啊,應該不會……劊子手都很壯實的。
白敏中見他心情很差,又瞥見那河道裏的流燈,順順利利地沉進了水裏,而不是在水中打轉,便在一旁低聲安慰道:“沉進水裏的話,便是說那些亡魂已順利投胎了……掌櫃不必太難過了。”
張諫之聞言卻依然是老樣子。
白敏中便又指著更遠處那隻道:“若那隻流燈飄到看不見的地方,便是說亡魂到極樂世界無憂無煩惱了,應是值得慶幸的事呀。”
張諫之依舊麵上無波,淡淡回應了一句:“是麼……。”
白敏中見狀有些氣餒,看來掌櫃有很沉重的過去啊。
她偏頭看看他,自覺本事不夠,也不知該作如何勸解,便又隻好盯著水麵發呆。
張諫之卻忽然開口:“你不覺得我可怕麼?”
他還是低著頭,望著水裏漂浮著的流燈,語聲十分低矮。
“不、不會啊。”白敏中如實交代。說實在的,張諫之是個很會捕捉細節、很體諒旁人的掌櫃,除了他不悲不喜無情無欲地有些不像正常人,但……怎麼會可怕呢?
張諫之繼續往河裏放了一盞流燈。白敏中正想著,忽見水裏有隻東西冒出頭來,那東西正要往張諫之手上爬,白敏中一時沒克製住,慌忙拖住了張諫之的袖子,將他的手往上拉,迅速避開了水裏那隻東西。
她舒了一口氣,裝模作樣地解釋道:“七月半的河水不能碰的啊。”
張諫之卻偏過頭,望著她撐了一絲笑的側臉緩緩道:“你也看得到那些東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