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早上到達,但沒有受到很好的接待,因為海灘上空無一人,隻有一堆一堆的死者,或者說一堆一堆殘屍碎骨,還有東一堆西一堆毀壞了的坦克和卡車。子彈從四麵八方射來,亂糟糟的,我可不樂意看到這種場麵。我們跳進水裏,水看上去不深,其實不淺。我踩著一個罐頭盒子,滑了一跤。正在這時候飛來一顆子彈,打中了緊貼在我後麵的小夥子,他的臉飛走了四分之三。我撿起罐頭盒,留作紀念。我撈起他炸飛的臉肉,放在鋼盔裏,交還給他。他卻已經去就醫了,不過他好象走錯了道,因為他一直往水裏走,最後就站不住了,我不信他在水底下能夠不迷路。我朝正確方向跑去,不想剛好有人朝我臉上踢來一腳,我正要張嘴罵那個家夥,還沒來得及,地雷就已經把他作成好兒片,於是我不跟他計較,繼續向前趕路。走了十米,我趕上了另外三個小夥子。他們躲在一大塊鋼筋水泥後麵,正朝上麵一垛牆的一角射擊。他們汗流浹背,渾身水淋淋的,我大概和他們的模樣差不多。於是我也跑下來射擊。中尉跑了回來,雙手捧著頭,嘴裏流著鮮血,他的模樣不大愉快,很快就躺倒在沙灘上,嘴張得大大的,雙臂向前伸著,沙灘準讓他搞髒了一大片,本來那兒倒是少有的幹淨地方。從我那裏望去,我們那條擱淺的船原先看上去就象個龐然蠢物,現在又中了兩顆炸彈,根本不成船的樣子了。這件事並不使我開心,因為船裏還有我的兩個朋友,他們剛站起來準備跳水的時候,中了子彈,倒在裏麵了。我拍了拍三個跟我一起射擊的小夥子的肩膀,對他們說:"來,走吧!”當然,我讓他們先走,果不出我所料,先走的第一個和第二個被對方向我們掃射的兩個人打中了。現在我前麵隻有一個人了,這個可憐的家夥不走運,他剛剛解決了最凶狠的對手,自己卻被另一個擊斃,後來那個家夥被我幹掉了。這兩個躲在牆角後麵的混蛋,原來有一挺機槍的好些子彈。我把這挺機槍換了個方向,掀動板機,但很快就住手了,因為這玩意兒震耳欲聾,而且也卡殼了。這種機槍大概有特殊裝置,方向不對頭就射不出來。躲在那裏,我倒是挺安寧的。從海灘高處看,視野是開闊的。海上,處處在冒煙,水漲得很高。也可看見大戰艦噴射出的排排火光,炮彈從我頭上飛過,發出古怪的隆隆聲,好象吹管樂深沉的聲響。
上尉來到。我們隻剩下11個人。他說人不算多,但就這麼著也可以對付啦。後來,人員又補充了。眼前,他讓我們挖洞。我想,是為了睡覺的吧,其實不然,是讓我們鑽在裏麵,繼續射擊。好在形勢漸漸明朗起來,現在整船整船的人下水登陸,但是成群的魚在他們的雙腿之間鑽來鑽去,因為攪亂了它們的天地,對他們進行報複哩。大部分人倒在水裏,發了瘋似地喘著粗氣重新站起來。有的再也起不來,隨著海浪漂走了。我們跟在坦克後麵前進的時候,機槍眼頭開始掃射,上尉立即要我們把它幹掉。
我們躲在坦克後麵,我在最後,因為我對這些坦克裝置的刹車不太放心。不管怎麼樣,隨坦克前進比較合適,因為不用擔心被夾進鐵絲網裏去,而且也用不著擔心鐵絲網樁子,它們會紛紛倒下的。可是我不喜歡看見坦克把屍體輾成肉漿,發出的那種聲音,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難受當類時,這種聲音相當特別。三分鍾以後,坦克壓著一顆地雷,爆炸起火了,裏麵三個人,兩個出不來,隻出來一個,但他一隻腳還在裏麵,我不知道他死以前,是否覺察到了。不過,坦克發射的兩顆炮彈已經落在機槍眼上,把那裏炸得稀巴爛,那幫人當然也跟著完蛋了。登陸的人現在看到形勢有了好轉,不過一組反坦克炮開始射擊,至少有二十個人倒在水裏。我伏撲在地上。從我的位置上,我稍微側著身體就看得見他們在射擊。坦克在燃燒,車身掩護著我,我仔細瞄準。對方的瞄準手倒下了,扭成一團,我大概打得低了一點兒,也沒來得及補一槍結果了他,因為我首先要對付另外三個人。我真受不了,幸虧燃燒著的坦克發出響聲,使我聽不見他們的號叫聲,第三個,我打的也不是地方。再說,處處接連不斷地爆炸,各方在起火。因為汗水迷住了我的眼,我使勁揉了揉,好看清楚一點兒。上尉退回來了,他隻有左臂還能動彈。"您能把我的右臂緊貼著身子包紮起來嗎?"我說行,我著手用綁帶纏繞他的胳膊,忽然,他兩腳離地蹦了起來,整個人壓在我身上,因為他身後飛來一顆手榴彈,他立刻變僵硬了。人說,勞累過度,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不管怎麼樣,現在把他從我身上挪開倒比較方便。然後,我大概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遠處傳來響聲,一個鋼盔全是紅十字標記的夥計在給我斟咖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