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3)(2 / 3)

李萬聽得話不投機,心下早有二分慌了。便道:“不瞞大伯說,在下是宣大總督老爺差來的。今有紹興沈公子名喚沈襄,號沈小霞,係欽提人犯。小人提押到於貴府,他說與你老爺有同年叔侄之誼,要來拜望。在下同他到宅,他進宅去了,在下等候多時,不見出來,想必還在書房中。大伯,你還不知道?煩你去催促一聲,教他快快出來,要趕路走。”老門公故意道:“你說的是甚麼說話?我一些不懂。”李萬耐了氣,又細細的說一遍。老門公當麵的一啐,罵道:“見鬼!何常有什麼沈公子到來?老爺在喪中,一概不接外客。這門上是我的幹紀,出入都是我通稟。你卻說這等鬼話!你莫非是白日撞麼?強裝麼公差名色,掏摸東西的。快快請退,休纏你爺的帳!”李萬聽說,愈加著急,便發作起來道:“這沈襄是朝廷要緊的人犯,不是當耍的!請你老爺出來,我自有話說。”老門公道:“老爺正瞌睡,沒甚事,誰敢去稟!你這獠子,好不達時務!”說罷,洋洋的自去了。李萬道:“這個門上老兒好不知事,央他傳一句話甚作難?想沈襄定然在內,我奉軍門鈞帖,不是私事,便闖進去怕怎的?”李萬一時粗莽,直撞入廳來,將照壁拍了又拍,大叫道:“沈公子好走動了。”不見答應。一連叫喚了數聲,隻見裏頭走出一個年少的家童,出來問道:“管門的在那裏?放誰在廳上喧嚷?”李萬正要叫住他說話,那家童在照壁後張了張兒,向西邊走去了。李萬道:“莫非書房在那西邊?我且自去看看,怕怎的!”從廳後轉西走去,原來是一帶長廊。李萬看見無人,隻顧望前而行。隻見屋宇深邃,門戶錯雜,頗有婦人走動。李萬不敢縱步,依舊退回廳上,聽得外麵亂嚷,李萬到門首看時,卻是張千來尋李萬不見,正和門公在那裏鬥口。張千一見了李萬,不由分說,便罵道:“好夥計!隻貪圖酒食,不幹正事!巳牌時分進城,如今申牌將盡,還在此閑蕩!不催趲犯人出城去,待怎麼?”李萬道:“呸!那有什麼酒食?連人也不見個影兒!”張千道:“是你同他進城的。”李萬道:“我隻登了個東,被蠻子上前了幾步,跟他不上。一直趕到這裏,門上說有個穿白的官人在書房中留飯,我說定是他了。等到如今不見出來,門上人又不肯通報,清水也討不得一杯吃。老哥,煩你在此等候等候,替我到下處醫了肚皮再來。”張千道:“有你這樣不幹事的人!是甚麼樣犯人,卻放他獨自行走!就是書房中,少不得也隨他進去。如今知他在裏頭不在裏頭?還虧你放慢線兒講話。這是你的幹紀,不關我事!”說罷便走。李萬趕上扯住道:“人是在裏頭,料沒處去。大家在此幫說句話兒,催他出來,也是個道理。你是吃飽的人,如何去得這等要緊?”張千道:“他的小老婆在下處,方才雖然囑付店主人看守,隻是放心不下。這是沈襄穿鼻的索兒,有他在,不怕沈襄不來。”李萬道:“老哥說得是。”當下張千先去了。

李萬忍著肚饑守到晚,並無消息。看看日沒黃昏,李萬腹中餓極了,看見間壁有個點心店兒,不免脫下布衫,抵當幾文錢的火燒來吃。去不多時,隻聽得扛門聲響;急跑來看,馮家大門已閉上了。李萬道:“我做了一世的公人,不曾受這般嘔氣。主事是多大的官兒!門上直恁作威作勢?也有那沈公子好笑,老婆、行李都在下處,既然這裏留宿,信也該寄一個出來。事已如此,隻得在房簷下胡亂過一夜,天明等個知事的管家出來,與他說話。”此時十月天氣,雖不甚冷,半夜裏起一陣風,樕樕的下幾點微雨,衣服都沾濕了,好生淒楚!

捱到天明雨止,隻見張千又來了,卻是聞氏再三再四催逼他來的。張千身邊帶了公文解批,和李萬商議,隻等開門,一擁而入,在廳上大驚小怪,高聲發話。老門公攔阻不住,一時間家中大小都聚集來,七嘴八張,好不熱鬧!街上人聽得宅裏鬧炒,也聚攏來,圍住大門外閑看。驚動了那有仁有義、守孝在家的馮主事,從裏麵踱將出來。且說馮主事怎生模樣:頭帶梔子花匾折孝頭巾,身穿反折縫稀眼粗麻衫,腰係麻繩,足著草履。眾家人聽得咳嗽響,道一聲:“老爺來了。”都分立在兩邊。主事出廳問道:“為甚事在此喧嚷?”張千、李萬上前施禮道:“馮爺在上,小的是奉宣大總督爺公文來的,到紹興拿得欽犯沈襄,經由貴府。他說是馮爺的年侄,要來拜望,小的不敢阻擋,容他進見。自昨日上午到宅,至今不見出來,有誤程限,管家們又不肯代稟。伏乞老爺天恩,快些打發上路。”張千便在胸前取出解批和官文呈上。馮主事看了,問道:“那沈襄可是沈經曆沈煉的兒子麼?”李萬道:“正是。”馮主事掩著兩耳,把舌頭一伸,說道:“你這班配軍,好不知利害!那沈襄是朝廷欽犯,尚猶自可;他是嚴相國的仇人,那個敢容納他在家?他昨日何曾到我家來?你卻亂話。官府聞知,傳說到嚴府去,我是當得起他怪的?你兩個配軍,自不小心,不知得了多少錢財,買放了要緊人犯,卻來圖賴我!”叫家童與他亂打那配軍出去,把大門閉了,不要惹這閑是非,嚴府知道不是當耍!馮主事一頭罵,一頭走進宅去了。大小家人,奉了主人之命,推的推,的,霎時間被眾人擁出大門之外。閉了門,兀自聽得嘈嘈的亂罵。張千、李萬麵麵相覷,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進。張千埋怨李萬道:“昨日是你一力攛掇,教放他進城,如今你自去尋他。”李萬道:“且不要埋怨,和你去問他老婆,或者曉得他的路數,再來抓尋便了。”張千道:“說得是,他是恩愛的夫妻。昨夜漢子不回,那婆娘暗地流淚,巴巴的獨坐了兩三個更次。他漢子的行藏,老婆豈有不知?”兩個一頭說話,飛奔出城,複到飯店中來。卻說聞氏在店房裏聽得差人聲音,慌忙移步出來,問道:“我官人如何不來?”張千指李萬道:“你隻問他就是。”李萬將昨日往毛廁出恭,走慢了一步,到馮主事家起先如此如此,以後這般這般,備細說了。張千道:“今早空肚皮進城,就吃了這一肚寡氣。你丈夫想是真個不在他家了。必然還有個去處,難道不對小娘子說的?小娘子趁早說來,我們好去抓尋。”說猶未了,隻見聞氏噙著眼淚,一雙手扯住兩個公人叫道:“好,好!還我丈夫來!”張千、李萬道:“你丈夫自要去拜什麼年伯,我們好意容他去走走,不知走向那裏去了,連累我們在此著急,沒處抓尋。你到問我要丈夫,難道我們藏過了他?說得好笑!”將衣袂掣開,氣忿忿地對虎一般坐下。聞氏到走在外麵,攔住出路,雙足頓地,放聲大哭,叫起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