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觀察馬翰得了台旨,分付眾做公的落宿。自歸到大相國寺前,隻見一個人,背係帶磚頂頭巾,也著上一領紫衫,道:“觀察拜茶。”同入茶坊裏,上灶點茶來。那著紫衫的人,懷裏取出一裹鬆子胡桃仁,傾在兩盞茶裏。觀察問道:“尊官高姓?”那個人道:“姓趙,名正,昨夜錢府做賊的便是小子。”馬觀察聽得,脊背汗流,卻待等眾做公的過捉他。吃了盞茶,隻見天在下,地在上,吃擺番了。趙正道:“觀察醉也。”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動使剪子,剪下觀察一半衫衤奚,安在袖裏。還了茶錢,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來扶觀察。”趙正自去。兩碗飯間,馬觀察肚裏藥過了,蘇醒起來。看趙正不見了,馬觀察走歸去。睡了一夜,明日天曉,隨大尹朝殿。大尹騎著馬,恰待入宣德門去,隻見一個人裹頂彎角帽子,著上一領皂衫,攔著馬前唱個大喏,道:“錢大王有笞刂目上呈。”滕大尹接了,那個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馬上看時,腰裹金魚帶不見撻尾。簡上寫道:“姑蘇賊人趙正,拜稟大尹尚書:所有錢府失物,係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來尋趙正家裏,遠則十萬八千,近則隻在目前。”大尹看了越焦燥。朝殿回衙,即時升廳,引放民戶詞狀。詞狀人拋箱,大尹看到第十來紙狀,有狀子,上麵也不依式論訴甚麼事,去那狀上隻寫一隻《西江月》曲兒,道是:“是水歸於大海,閑漢總入京都。三都捉事馬司徒,衫褙難為作主。盜了親王玉帶,剪除大尹金魚。要知閑漢姓名無?小月傍邊疋土。”大尹看罷,道:“這個又是趙正,直恁地手高!”即喚馬觀察馬翰來,問他捉賊消息。馬翰道:“小人因不認得賊人趙正,昨日當麵挫過,這賊委的手高。小人訪得他是鄭州宋四公的師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趙正。”滕大尹猛然想道:“那宋四因盜了張富家的土庫,見告失狀未獲。”即喚王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協同馬翰,訪捉賊人宋四、趙正。王殿直王遵稟道:“這賊人蹤跡難定,求相公寬限時日。又須官給賞錢,出榜懸掛,那貪著賞錢的便來出首,這公事便容易了辦。”滕大尹聽了,立限一個月緝獲。依他寫下榜文:“如有緝知真贓來報者,官給賞錢一千貫。”馬翰和王遵領了榜文,徑到錢大王府中,稟了錢大王,求他添上賞錢。錢大王也注了一千貫。兩個又到禁魂張員外家來,也要他出賞。張員外見在失了五萬貫財物,那裏肯出賞錢?眾人道:“員外休得為小失大。捕得著時,好一主大贓追還你。府尹相公也替你出賞,錢大王也注了一千貫,你卻不肯時,大尹知道,卻不好看相。”張員外說不過了,另寫個賞單,勉強寫足了五百貫。馬觀察將去府前張掛,一麵與王殿直約會,分路挨查。那時府前看榜的人山人海。宋四公也看了榜,去尋趙正來商議。趙正道:“可奈王遵、馬翰,日前無怨,定要加添賞錢,緝獲我們。又可奈張員外慳吝,別的都出一千貫,偏你隻出五百貫,把我們看得恁賤!我們如何去蒿惱他一番,才出得氣。”宋四公也怪前番王七殿直領人來拿他,又怪馬觀察當官稟出趙正是他徒弟。當下兩人你商我量,定下一條計策,齊聲道:“妙哉!”趙正便將錢大王府中這條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遞與宋四公,四公將禁魂張員外家金珠一包,就中檢出幾件有名的寶物,遞與趙正。兩下分別,各自去行事。且說宋四公才轉身,正遇著向日張員外門首捉笊籬的哥哥,一把扯出順天新鄭門,直到侯興家裏歇腳。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處。”那捉笊籬的便道:“恩人有何差使?並不敢違。”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貫錢養家則個。”那捉笊籬的到吃一驚,叫道:“罪過!小人沒福消受。”宋四公道:“你隻依我,自有好處。”取出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教侯興扮作內官模樣,“把這條帶去禁魂張員外解庫裏去解錢。這帶是無價之寶,隻要解他三百貫,卻對他說:‘三日便來取贖,若不贖時,再加絕二百貫。你且放在鋪內,慢些子收藏則個。’”侯興依計去了。
張員外是貪財之人,見了這帶有些利息,不問來由,當去三百貫足錢。侯興取錢回複宋四公。宋四公卻教捉笊籬的,到錢大王門上揭榜出首。錢大王聽說獲得真贓,便喚捉笊籬的麵審。捉笊籬的說道:“小的去解庫中當錢,正遇那主管將白玉帶賣與北邊一個客人,索價一千五百兩。有人說是大王府裏來的,故此小的出首。”錢大王差下百十名軍校,教捉笊籬的做眼,飛也似跑到禁魂張員外家,不由分說,到解庫中一搜,搜出了這條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張員外走出來分辯時,這些個眾軍校,那裏來管你三七二十一?一條索子扣頭,和解庫中兩個主管,都拿來見錢大王。錢大王見了這條帶,明是真贓,首人不虛。便寫個鈞帖,付與捉笊籬的,庫上支一千貫賞錢。
錢大王打轎,親往開封府拜滕大尹,將玉帶及張富一幹人送去拷問。大尹自己緝獲不著,到是錢大王送來,好生慚愧!便罵到:“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狀,開載許多金珠寶貝。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許多東西?卻原來放線做賊!你實說,這玉帶甚人偷來的?”張富道:“小的祖遺財物,並非做賊窩贓。這條帶是昨日申牌時分,一個內官拿來,解了三百貫錢去的。”大尹道:“錢大王府裏失了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你豈不曉得?怎肯不審來曆,當錢與他?如今這內官何在?明明是一派胡說!”喝教獄卒將張富和兩個主管一齊用刑,都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張富受苦不過,情願責限三日,要出去挨獲當帶之人;三日獲不著,甘心認罪。滕大尹心上也有些疑慮,隻將兩個主管監候,卻差獄卒押著張富,準他立限三日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