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2)(1 / 3)

這裏安排車仗,從裏麵叫出幾個人來,都著紫衫,盡戴花紅銀揲子,推數輛太平車:平川如雷吼,曠野似潮奔。猜疑地震天搖,仿佛星移日轉。初觀形象,似秦皇塞海鬼驅山;乍見威儀,若夏奡行舟臨陸地。滿川寒雁叫,一隊錦雞鳴。車上旗兒插著,寫道:“張公納韋諫議宅財禮。”眾人推著車子,來到諫議宅前,喝起三聲喏來,排著兩行車子,使人入去,報與韋諫議。諫議出來看了車子,開著口則合不得。使人入去說與恭人:“卻怎地對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討十萬貫錢。不知這大伯如今那裏擘劃將來?待不成親,是言而無信;待與他成親,豈有衣冠女子,嫁一園叟乎?”夫妻二人倒斷不下。恭人道:“且叫將十八歲女兒前來,問這事卻是如何。”女孩兒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原來這女子七歲時,不會說話。一日,忽然間道出四句言語來:“天意豈人知?應於南楚畿。寒灰熱如火,枯楊再生稊。”自此後便會行文,改名文女。當時著錦囊盛了這首詩,收十二年。今日將來教爹爹看道:“雖然張公年紀老,恐是天意,卻也不見得。”恭人見女兒肯,又見他果有十萬貫錢,“此必是奇異之人。”無計奈何,隻得成親。揀吉日良辰,做起親來,張公喜歡。正是:旱蓮得雨重生藕,枯木無芽再遇春。做成了親事,卷帳回,帶那兒女歸去了。韋諫議戒約家人,不許一人去張公家去。

普通七年,夏六月間,諫議的兒子,姓韋,名義方,文武雙全,因隨王僧辯北征回歸,到六合縣。當日天氣熱,怎見得?萬裏無雲駕六龍,千林不放鳥飛空。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見南來一點風。相次到家中,隻見路傍籬園裏,有個婦女,頭發蓬鬆,腰係青布裙兒,腳下拖雙靸鞋,在門前賣瓜。這瓜:西園摘處香和露,洗盡南軒暑。莫嫌坐上適無蠅,隻恐怕寒難近玉壺冰。

井花浮翠金盆小,午夢初回了。詩翁自是不歸來,不是青門無地可移栽。韋義方覺走得渴,向前要買個瓜吃。抬頭一覷,猛叫一聲道:“文女!你如何在這裏?”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這裏。”韋義方道:“我路上聽得人說道,爹爹得十萬貫錢,把你賣與賣瓜人張公,卻是如何?”那文女把那前麵的來曆,對著韋義方從頭說一遍。韋義方道:“我如今要與他相見,如何?”文女道:“哥哥,要見張公,你且少待。我先去說一聲,卻相見。”文女移身,已挺腳步入去房裏,說與張公。複身出來道:“張公道你性如烈火,意若飄風,不肯教你相見。哥哥,如今要相見卻不妨,隻是勿生惡意。”說罷,文女引義方入去相見。大伯即時抹著腰出來。韋義方見了,道:“卻不叵耐!恁麼模樣,卻有十萬貫錢娶我妹子,必是妖人。”一會子掣出太阿寶劍,覷著張公,劈頭便剁將下去。隻見劍靶掿在手裏,劍卻折做數段。張公道:“可惜!又減了一個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來,道:“教你勿生惡意,如何把劍剁他?”韋義方歸到家中,參拜了爹爹、媽媽,便問:“如何將文女嫁與張公?”韋諫議道:“這大伯是個作怪人。”韋義方道:“我也疑他,把劍剁他不著,到壞了我一把劍。”

次日早,韋義方起來,洗漱罷,係裹停當,向爹爹、媽媽道:“我今日定要取這妹子歸來。若取不得這妹子,定不歸來見爹爹、媽媽。”相辭了,帶著兩個當直,行到張公住處,但見平原曠口,蹤跡荒涼。問那當方住的人,道:“是有個張公,在這裏種瓜,住二十來年。昨夜一陣烏風猛雨,今日不知所在。”韋義方大驚!抬頭隻見樹上削起樹皮,寫著四句詩道:“兩枚篋袋世間無,盛盡瓜園及草廬。要識老夫居止處,桃花莊上樂天居。”韋義方讀罷了書,教當直四下搜尋。當直回來報道:“張公騎匹蹇驢,小娘子也騎著匹蹇驢兒,帶著兩枚篋袋,取真州路上而去。”韋義方和當直三人,一路趕上,則見路上人都道:“見大伯騎著蹇驢,女孩兒也騎驢兒。那小娘子不肯去,哭告大伯道:‘教我歸去相辭爹媽。’那大伯把一條杖兒在手中,一路上打將這女孩兒去。好恓惶人!令人不忍見。”韋義方聽得說,兩條忿氣,從腳板灌到頂門;心上一把無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帶著當直,迤邐去趕。約莫去不得數十裏,則是趕不上。直趕到瓜州渡口,人道見他方過江去。韋義方教討船渡江,直趕到茅山腳下。問人時,道他兩人上茅山去。韋義方分付了當直,寄下行李,放客店中了,自趕上山去。行了半日,那裏見得桃花莊?正行之次,見一條大溪攔路,但見:寒溪湛湛,流水冷冷。照人清影澈冰壺,極目浪花番瑞雪。垂楊掩映長堤岸,世俗行人絕往來。韋義方到溪邊,自思量道:“趕了許多路,取不得妹子歸去,怎地見得爹爹、媽媽?不如跳在溪水裏死休。”遲疑之間,著眼看時,則見溪邊石壁上,一道瀑布泉流將下來,有數片桃花,浮在水麵上。韋義方道:“如今是六月,怎得桃花片來?上麵莫是桃花莊,我那妹夫張公住處?”則聽得溪對岸一聲哨笛兒響,看時,見一個牧童騎著蹇驢,在那裏吹這哨笛兒。但見:濃綠成陰古渡頭,牧童橫笛倒騎牛。笛中一曲《升平樂》,喚起離人萬種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