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看那瓜,顏色又新鮮。大伯取一把刀兒,削了瓜皮,打開瓜頂,一陣異氣噴人。請眾人吃了一個瓜,又再去雪中取出三個瓜來道:“你們做老拙傳話諫議,道張公教送這瓜來。”眾人接了甜瓜。大伯從籬園後地,牽出這匹白馬來,還了押槽。押槽攏了馬兒,謝了公公,眾人都回滋生駟馬監。見韋諫議,道:“可煞作怪!大雪中如何種得這甜瓜?”即時請出恭人來,和這十八歲的小娘子都出來,打開這瓜,合家大小都食了。恭人道:“卻罪過這老兒,與我收得馬,又送瓜來,著個甚道理謝他?”
撚指過了兩月。至次年春半,景色清明。恭人道:“今日天色晴和,好去謝那送瓜的張公,謝他收得馬。”諫議即時教安排酒樽食壘,暖燙撩鍋,辦幾件食次,叫出十八歲女兒來,道:“我今日去謝張公,一就帶你母子去遊玩閑走則個。”諫議乘著馬,隨兩乘轎子,來到張公門前,使人請出張公來。大伯連忙出來唱喏。
恭人道:“前日相勞你收下馬,今目諫議置酒,特來相謝。”就草堂上鋪陳酒器,擺列杯盤,請張公同坐。大伯再三推辭,掇條凳子,橫頭坐地。酒至三杯,恭人問張公道:“公公貴壽?”大伯言:“老拙年已八十歲。”恭人又問:“公公幾口?”大伯道:“孑然一身。”恭人說:“公公,也少不得個婆婆相伴。”大伯應道:“便是沒恁麼巧頭腦。”恭人道:“也是。說個七十來歲的婆婆?”大伯道:“年紀須老。道不得百歲光陰如撚指,人生七十古來稀。”恭人道:“也是。說一個六十來歲的?”大伯道:“老也。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恭人道:“也是。說一個五十來歲的?”大伯又道:“老也。三十不榮,四十不富,五十看看尋死路。”恭人忍不得,自道:“看我取笑他。”“公公,說個三十來歲的?”大伯道:“老也。”恭人說:“公公,如今要說幾歲的?”大伯抬起身來,指定十八歲小娘子道:“若得此女以為匹配,足矣。”韋諫議當時聽得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卻不聽他說話,叫那當直的都來,要打那大伯。恭人道:“使不得。特地來謝他,卻如何打他?這大伯年紀老,說話顛狂,隻莫管他。”收拾了酒器自歸去。
話裏卻說張公,一並三日不開門。六合縣裏有兩個撲花的,一個喚做王三,一個喚做趙四,各把著大蒲簍來,尋張公打花。見他不開門,敲門叫他,見大伯一行說話,一行咳嗽,一似害癆病相思,氣絲絲地。怎見得?曾有一《夜遊宮》詞:“四百四病人皆有,隻有相思難受。不疼不痛在心頭,魆魆地教人瘦。愁逢花前月下,最怕黃昏時候。心頭一陣癢將來,一兩聲咳嗽、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