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5)(2 / 2)

當日縣主升堂,第一就問這起。隻見宋福、宋壽弟兄兩個,哭啼啼的與父親執命,稟道:“因爭珠懷恨,登時打悶,仆地身死。望爺爺做主。”縣主問眾幹證口詞,也有說打倒的,也有說推跌的。蔣興哥辨道:“他父親偷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與他爭論。他因年老腳坐,自家跌死,不幹小人之事。”縣主問宋福道:“你父親幾歲了?”宋福道:“六十七歲了。”縣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絕,未必是打。”宋福、宋壽堅執是打死的。縣主道:“有傷無傷,須憑檢驗。

既說打死,將屍發在漏澤園去,俟晚堂聽檢。”原來宋家也是個大戶,有體麵的,老兒曾當過裏長,兒子怎肯把父親在屍場剔骨?兩個雙雙叩頭道:“父親死狀,眾目共見,隻求爺爺到小人家裏相驗,不願發檢。”縣主道:“若不見貼骨傷痕,凶身怎肯伏罪?沒有屍格,如何申得上司過?”弟兄兩個隻是求告。縣主發怒道:“你既不願檢,我也難問。”慌的他弟兄兩個連連叩頭道:“便憑爺爺明斷。”

縣主道:“望七之人,死是本等。倘或不因打死,屈害了一個平人,反增死者罪過。就是你做兒子的,巴得父親到許多年紀,又把個不得善終的惡名與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推仆是真,若不重罰羅德,也難出你的氣。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與親兒一般行禮,一應殯殮之費,都要他支持。你可服麼?”弟兄兩個道:“爺爺分付,小人敢不遵依。”興哥見縣主不用刑罰,斷得幹淨,喜出望外。當下原、被告都叩頭稱謝。縣主道:“我也不寫審單,著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話,把原詞與你銷訖便了。”正是:公堂造業真容易,要積陰功亦不難。試看今朝吳大尹,解冤釋罪兩家歡。

卻說三巧兒自丈夫出堂之後,如坐針氈,一聞得退衙,便迎住問個消息。縣主道:“我如此如此斷了,看你之麵,一板也不曾責他。”三巧兒千恩萬謝,又道:“妾與哥哥久別,渴思一會,問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個方便,使妾兄妹相見,此恩不小。”縣主道:“這也容易。”看官們,你道三巧兒被蔣興哥休了,恩斷義絕,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婦原是十分恩愛的,因三巧兒做下不是,興哥不得已而休之,心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隻箱籠,完完全全的贈他。

隻這一件,三巧兒的心腸,也不容不軟了。今日他身處富貴,見興哥落難,如何不救?這叫做知恩報恩。

再說蔣興哥遵了縣主所斷,著實小心盡禮,更不惜費,宋家弟兄都沒話了。喪葬事畢,差人押到縣中回複。縣主喚進私衙賜坐,說道:“尊舅這場官事,若非令妹再三哀懇,下官幾乎得罪了。”興哥不解其故,回答不出。少停茶罷,縣主請入內書房,教小夫人出來相見。你道這番意外相逢,不像個夢景麼?他兩個也不行禮,也不講話,緊緊的你我相抱,放聲大哭。就是哭爹哭娘,從沒見這般哀慘,連縣主在傍,好生不忍,便道:“你兩人且莫悲傷,我看你不像哥妹,快說真情,下官有處。”兩個哭得半休不休的,那個肯說?卻被縣主盤問不過,三巧兒隻得跪下,說道:“賤妾罪當萬死,此人乃妾之前夫也。”蔣興哥料瞞不得,也跪下來,將從前恩愛,及休妻再嫁之事,一一訴知。說罷,兩人又哭做一團,連吳知縣也墮淚不止,道:“你兩人如此相戀,下官何忍拆開。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領去完聚。”兩個插燭也似拜謝。縣主即忙討個小轎,送三巧兒出衙。又喚集人夫,把原來賠嫁的十六個箱籠抬去,都教興哥收領。又差典吏一員,護送他夫婦出境。——此乃吳知縣之厚德。正是:珠還合浦重生采,劍合豐城倍有神。堪羨吳公存厚道,貪財好色竟何人!此人向來艱子,後行取到吏部,在北京納寵,連生三子,科第不絕,人都說陰德之報,這是後話。

再說蔣興哥帶了三巧兒回家,與平氏相見。論起初婚,王氏在前。隻因休了一番,這平氏到是明媒正娶,又且平氏年長一歲,讓平氏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兩個姊妹相稱。從此一夫二婦,團圓到老。有詩為證:恩愛夫妻雖到頭,妻還作妾亦堪羞。殃祥果報無虛謬,咫尺青天莫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