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途(2)(1 / 3)

天外,黎明之光以不分色的層次向他們湧來,又是一天了,現在每一天對他們都是歷史。他從來沒有過在一間不拉窗簾的屋中醒來,他們是在別人的房間,任何人的,沒有家的戒律,不必擔心睦鄰道德,是的,沒有旅館房間窗向著窗,他們不必怕被窺視;每一房間都是全然的個體,沒有客廳、飯廳、廚房,隻是一個房間,沒有生活。每一個房間都有一扇門,一把鑰匙,他們打開門便直接進入旅行的時空裡,旅行最惱回到現實吧?現實仍在那裡,她本來的生活永遠等在原地,存在著而且重要。他的心直線往下沈,淚水往下沈,順著他們僅有的空間,困難地往下走,令人窒息。她抓住他的手發毒誓般朝自己臉頰搧去,半途被他拉住了。他低聲說:「不要這樣。」他不要她為無知的過去負責。

「每天早晨她醒來以後屋子裡隻有她一個人,院子裡隻栽一種花,家裡隻有一隻貓是活的,但是不太動,房門規定全部掩上、窗簾拉攏,怕灰、怕外頭的空氣,屋子永遠是暗的,電話簡定時消毒、恐懼被錄了音,沒有任何理由。有人認為這就是秩序,而且最好日復一日如此,最可怕的是,他是一名社會運動從事者,他熱愛街頭抗爭,他們因此爭吵,甚至打架,支持她繼續和他過下來的是他們以前的戀情,她對他以前的愛,和她怕他隨時會死掉——」她臉朝下埋,悶著聲音平緩敘述。

「不要說了!」他扶起她,她由著他幫忙穿衣服,她安靜地直直注視他,他看不下去,轉過臉把鄰床上的證件收好,放進她皮夾。他從來不懂得眷戀,他不能問她什麼時候回家,他原本對她一無所知,她不必多敘述,她的倒述法使她的前半部變得多餘,他則是括弧裡的幾個字,說明用的,可有可無。他現在懂得「痛恨」是什麼了。

「日光燈像種武器,專門犁平人的生活,白白的光沒有層次,最沒有想像力的發明,像失去活力的婚姻,隻直接照射生活,照下去的影子渙散成一片一片的,鬼在屋子裡浮遊一般,沒有生活,因為愧疚,不可能離婚;隻是失去婚姻而已,也絕對不準有小孩。」她的衣服怎麼脫下都放得好好的,像一個清醒的人慵柔地趴在那兒,她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準備永遠不回來似的。她走到浴室門口,他才明白她要去沖洗。她又何必穿戴整齊?像一項儀式。他們之間無由自主的暗地拘謹起來。

她大聲在浴室裡問他:「是誰規定婚姻不準有小孩?」

「是他不準嗎?」

她笑得十分陰險:「不是吧!」

那麼是她自己囉?他現在麵對的是一個正常人嗎?還是他原先麵對的才是一個正常人?

等他盥洗完畢拉開浴室門,她趴在床舖睡著了,陽光由進來的地方又出去了。「早晨十點的房間是一天中最靜止,什麼都沒有,隻有安靜。」她說過。怎麼她由一個狀態過渡另一個狀態總由昏睡開始?

他不要他們擁有這樣的記憶,宿醉一般醒不過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願意叫醒她,她醒來,他們就是一對正常的男女情事關係,在一天的早晨由一張床上自然轉醒,每一天如此;當然他們並不那麼渾濁,卻失去了當初吸引的因素。然而他發現自己可恥的比前一刻更渴望有個固定的房間,她正常了他才能知道她真正的性格和想法,正常才能深遠。

他隔著安靜如鐘麵一般的空間輕聲問她:「妳願意嗎?程因。」妳願意正常嗎?和時鐘一起過去,不停頓也不亂走。

她深沈出竅浮遊於他們中間空氣:「你是誰?」

他絕望交談:「我告訴過妳!」她的夢裡有他,生命沒有痕跡。

「我是說我們是誰?」她張開雙眼:「你願不願意和我保持一種親近的關係?」

他點頭:「可是不願意延伸沒有希望的關係。」他不要她折傷自尊。

「如果沒有希望呢?」她已經明瞭他的心意,語氣裡隻有心平沒有談判。

「我們對作夢能有什麼辦法?」

「你會走得很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