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為宮人畫像時必隱去美眷三分顏色。
她說,物極必反,宮人們被畫得太美,真正的模樣反而敵不過墨彩。
師父是元南國禦用畫師,口口相傳她奇醜無比,故時常用紫紗遮麵,以掩其真顏。
沒用的。
有些東西怎麼也遮不住——師父有一雙燦若火光的眸子,如此明亮,她們的寄居處又怎會有半分醜陋,或是,平淡無奇。
記憶中,隻有一次,初夏的風大了些,吹開了師父臉上的紫紗,露出雪頰皓齒櫻桃唇,看得我無意去顧腳下的路,一個跟鬥跌進蓮花池裏。
也是因為這麼一次,被師父發現了其實我是男子,哦不,是男狐。
狐狸生性畏水。
就在我在池中撲騰的時候,狐狸尾巴騰地從身後冒出,被池水打濕的白毛濕漉漉的耷著,尾巴尖上頂著朵已然盛放的早蓮。
被拖上岸的我很是窘迫,訕訕不知說些什麼,小心翼翼地抬頭,師父的眸子裏還是鏡湖般平靜,波瀾不驚。
立侍的婢女個個被驚嚇得不輕,尖叫著向外逃竄,師父出聲製止哄亂,冷著說道:“你壞了我派規矩。”
我紅著臉看著自己掉了一地的翠闕金翹,心虛地喃喃,“師父……”
“我派畫藝隻授女不傳男,”她的聲音愈發清冷,“更何況,你是狐妖。”
我抓過自己的尾巴,倏忽散成九條,閃閃發光,確是不及師父的眸光燦亮。
“不是妖,”我解釋道,“是仙……我有九條尾巴,是九尾仙。”
她轉過身,留下漸行漸遠的背影,“明日,你代替小畫去吧。不要再回來。”
我有些懵,從沒見過師父動氣,她就像佛祖座下一位信者,向來無悲無喜,無怒無憂。
可是她趕我走了。
我撿起一支白玉素釵,就著澄明的池水挽起小畫善挽的靈蛇髻,而叫做小畫的少女正陪在師父身邊為她研磨——師父寫字的時候最無助,可她臉上就是洞明一切的淡然平適。
翌日,我踏上宮裏來的轎子,卻隻有小畫一人麵色怨恨慘淡的假意相送。
轎子走了很遠後,我聽到小畫撕心裂肺的哭喊,為什麼你輕易就能奪走我想要的生活?
好啊。我在心裏說,我們換,你入宮,我陪在師父身邊。
如果師父願意。
可是,她不會原諒我。
按照元南國法度,我成了繼師父之後第三任禦用畫師——小畫,我要用一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