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留一(1 / 2)

聖朝開國一百餘年,聖宗、太宗、孝宗,接連三代君主雄才大略、勵精圖治,到如今四野升平,百業共興,真真是鐵鑄的江山。史書上說的“太平盛世”怕也不過如此罷。

我出生的那一年,聖朝大軍大破外族聯軍,乘勝向北追擊了二千餘裏,九百裏明媚的塞上風光一並歸入了我朝的版圖。打了大勝仗,戰功彪炳的靖北軍元帥、世襲一等忠武公、護國大將軍謝標,就是我的父親。也是那一年,孝宗皇帝改元“大平”,史論“大平之治”正式接開了帷幕。

大平十三年七月癸醜,孝宗駕崩,年方二十的新帝登基,改年號萬統。

屈指一算,如今已是萬統七年。

“長留!”

“長留!”

作噩夢的時候,常常會看到那張英挺得讓人痛恨的臉,一逕的靠過來,死死地盯著我看,然後猛的咧開嘴一笑,氣定神閑——

“這小孩子真俊!就叫他長留吧!”

周圍一片人聲,轟然叫妙。

我照例駭了一跳,睜開眼睛,他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奏折堆裏。

“醒了?”他頭也不回的問。

這家夥,知道我醒了,為什麼看也不看一眼?新愁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我先頗有氣勢的斜瞪他一眼——可惜他還是不看我,白白浪費了一記衛生眼。換一種鬥爭方式,我惡聲惡氣的開口:“可惡,我為什麼得叫這種名字?”

“我不是說過好多次了?那天在書房看《山海經》,父皇讓人來叫我一道上將軍府看奶娃兒的時候,正好看到長留山這一節。五歲問到現在,你不煩我也煩了。”

“嘖,我爹不識字?要你替我取名字?”

他把手裏的奏折擱到一邊,又拿了一份新的,順口敷衍:“這名字有什麼不好?大家也都說好啊!”

我罵到:“白癡啊你!你取的名字,怎麼會有人敢說不好?”

“那不就結了?有我在,誰敢說一個字?”

玩著桌上的鎮紙,半晌,我說:“我要改名字。”

重華終於回過頭,危險地眯起眼盯著我:“你敢!你有膽量就試試看啊!”

有點被他威脅的語氣嚇到,吞了口口水,我假裝不經意的離開他身邊,在書房裏踱步。半晌,還是不死心,喃喃的數給他聽:“你看,戶部林尚書的兒子叫林玉齊、臨海侯的兒子叫平波,就連今年那個新科狀元叫什麼楊明德的,不也比長留強些?還有衛大學士的兒子衛原……”

重華冷笑一聲,打斷我:“衛原?姓衛的小子都被我弄去浙江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他頓了頓,加上一句:“長留,改名字的事以後不許再提!還有,再讓我聽見你嘴裏說出衛原兩個字,我就讓他去嶺南。”

我沒有回答。他又開始批奏折,但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我,說幾句話,又叫進來幾個小太監給我說笑話。我忍著不笑,很嚴肅的木然著一張臉。於是他有點著急,頻頻看過來——我就是要他看我!

知道他是怕我不高興了,惱了,生氣了,但,他那樣的反應,我才知道他在乎我,又怎麼會惱他、生他的氣?他總是什麼都不說,所以,雖然知道他愛我,卻還是忍不住在某一個他沒有注意的時刻,偷偷的玩著小花招,引他說想聽的話。猜到的和聽到的,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我走到窗邊,風清爽地拂在臉上,遠遠的,可以看見我住的嵌春殿,一層一層樓閣亭台像潑墨山水渲染在和風裏。再回頭,他又已經專注於他的江山,他的臣民,把那一點點小小的爭執先放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