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伊塞爾是真正的吃驚,他極為敏感地從沙羅曼君主並不冗長的句式裏抓住幾個含義深遠的詞語——“神諭”、“特使”、“聯盟”,以及最為關鍵的,“光明神眷者”。不過他並未在臉上表現出這一點——喜怒不形於色是他從小接受的教導,正如在必要的時候表現恰當的情緒被歸屬於“基礎禮儀”的課程範疇——他隻是沉默了幾秒,聲線平穩地回答:“不,我確實還不知曉。感謝您的告知,陛下,看來我得提前結束‘冒險旅行’了。”
“說不定……這是貴國美麗的王儲殿下出於善意的隱瞞。”夏佐別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對於曾經與之發生戰爭並且結束得並不遙遠的另一方,沙羅曼密探的工作成效可比他國同行們更值得誇耀,所以他們的國王對兩個多月前在奈斯卡倫霜宮隆重舉行的立儲典禮背後的故事,所知道的自然比雉羽花成員希望讓外界知道的要詳細得多。“倘若貴國王儲決定派往哈爾達斯圖的特使已另有其人,或許你有興趣接受我的委托去一趟神恩之都?你知道,你的朋友拉葛瑞亞小姐雖然極受光明神寵愛,但也曾被光明神教舍棄,出席這樣的會議她不是合適人選。”
“……感謝您的厚愛。”哪怕卡斯廷有一打合適人選而沙羅曼一個都沒有,斯迪爾德的王子怎麼也不可能代表門儂君主發言。“但就像您方才說的,諸神教派都得到了神諭,這其中亦有吾主弗爾塞西的意誌。作為風神信徒,我自當遵從吾主之諭。”伊塞爾裝作不經意地略過對方前一句暗含的試探,對後一句玩笑的邀請認真作答——這個時候他當然已明白了老教士把自己供出來的緣由。
夏佐聽得出伊塞爾隱晦的暗示,拉葛瑞亞有了光明神眷者光環護身,在神諭召示人類國家聯合抗魔的節骨眼上,短時間內她是安全的。事實上他也不是想不到這一點,隻不過她對沙羅曼的價值遠比當事者以為的重要——相較於他,大概真正在考慮拉葛瑞亞個人安危的還是她的老師吧。即便國王對那個靈魂高潔的小姑娘表達的善意絕非作偽,亦不會影響為了沙羅曼利益他所做的任何決斷。
“是的,除了偽信徒、異端和無信仰者,在這塊大陸上有誰會違背諸神的意誌?讚美吾主陸希恩——”
“哢塔”一聲,又一枚白榛果在國王手指頭下裂開了殼。但它並未被送入齒間研磨,連仁帶殼在似乎走神的夏佐王手中慢慢碾成碎粒。
“吾主說我們必須團結,與你死我活的敵人如兄弟親密無間,我照辦。吾主說我們應聽從光明的指引,打開家門歡迎光明的使者傳播救贖之光,我照辦。吾主說什麼我全都照辦,我是吾主虔誠的信徒,我必須是吾主虔誠的信徒——你說是麼,斯迪爾德的伊塞爾,還有誰會比我們更虔誠?”夏佐語氣平和,並不堅硬的音調傳進耳膜卻有輕微的針刺感。
伊塞爾垂眼,避開他狀似隨意實則迫人的目光。“您說的是,諸神麵前我們皆是虔誠的信徒。我們遵從諸神意誌,一切為了人類的勝利。”
在沙羅曼國王眼裏,這個特立獨行的斯迪爾德此刻的腔調像極了那幫康佩拉的神棍。他咋咋嘴,噴了個嘲笑的鼻音,搓掉手指上的榛果碎粒。
“人類的勝利?錯了,你該說在諸神教派帶領下人類取得的勝利。”他輕描淡寫的低沉嗓音透著冰一樣的冷酷,“不難想象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這場戰爭無論輸贏,大陸既有的秩序都會遭到破壞。然而重建秩序的不一定是我,也不一定是你,甚至不一定是高登伯格、嘉律底,以及眠海諸島的顯赫姓氏。到最後或許我依舊坐在現在的位置,但我能掌握的領土也僅僅剩下腳下的土地。你想過這種可能麼,比如卡斯廷同樣淪為第二或第三個歐尼斯特?即便你有幸頂上光明神眷者的頭銜,你覺得你的國家又能因此得到多少優待,未來的伊塞爾王?”
伊塞爾怔了怔,沉默了幾秒,手按住胸口稍許欠身。“不。”他平淡地說,“這個問題我沒有回答您的立場。”
國王的眼角不悅地跳動了一下。“為什麼?”他的音調又壓低了一階,好像攜著一股黑沉的風暴翻卷而出。
年輕的斯迪爾德抬眼,迎向他的目光冷靜坦然:“我想您是誤會了,陛下,因為未來不會有‘伊塞爾王’。”
夏佐王隆起了眉頭。“我以為……”他拉長了尾音開口,“目前擱在你妹妹布莉琪特公主肩上的晴空之冠,應該是準備將來戴在你的腦袋上的。”
伊塞爾微微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我已深受光明眷顧,又豈能與世俗再有過多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