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尊廟用過午餐,已是下午兩點左右,再稍稍休息一會,便起始下山。

在回來的途中,才仿佛對於扇子崖有些戀戀,不斷地回首顧盼,而這時候也正是扇子崖最美的時候了。太陽剛剛射過山峰的背麵,前麵些許陰影,把扇麵弄出一種青碧顏色,並有一種淡淡的青煙,在扇麵周圍繚繞。那山峰屹然獨立,四無憑借,走得遠些,則有時為其他山峰所蔽,有時又偶一露麵,真是“卻扇一顧,傾城無色”,把其他山峰均顯得平庸惡俗了。走得愈遠,則那碧顏色更顯得深鬱,而那一脈青煙也愈顯得虛靈縹緲。不能登上絕頂,也不願登上絕頂,使那不可知處更添一些神秘,相傳這山裏藏著什麼寶貝,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了吧,道路兩旁的草叢中,有許多螞蚱振羽作響,其聲如聒聒兒,清脆可喜。一個小孩子想去捕捉螞蚱,卻被一個老媽媽阻止住了。那老媽媽穿戴得整齊清潔,手中捧香,且念念有辭,顯得十分虔敬樣子,這大概是那個小孩的祖母吧,她仿佛唱著佛號似的,向那孫兒說:

“不要捉哪,螞蚱是山神的坐騎,帶著轡頭駕著鞍呢。”

我聽了非常驚奇,便對昭說:“這不是很好的俳句了嗎?”昭則說確是不差,螞蚱的樣子真像帶著鞍轡呢。

過長壽橋,重走上那條僅可容足的小徑時,那小徑卻變成一條小小河溝了。原來昨日大雨,石隙中流水今日方瀉到這裏,雖然難走,卻也有趣。好容易走到那有林蔭路的小村,我們又休息一回,出得小村,又到那一道洪流旁邊去捧水取飲。

將近走到中天門時,已是傍晚時分,因為走得疲乏,我已經把我的約言完全忘了,昭卻是記得仔細,到得那個地點時,她非要我去履行約言不行,於是在暮色蒼茫中,我又去攀登山崖,結果共取得三種“寶貝”,一種是如小小金錢樣的黃花,當是野菊一類,並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另外兩種倒著實可愛:其一,是紫色鈴狀花,我們給它起名字叫做“紫玉鈴”;其二,是白色鍾狀花,我們給它起名字叫做“銀掛鍾”。

回到住處,昭一麵把山花插在瓶裏,一麵自語道:

“我終於拾到了寶貝。”

我說:“這真是寶貝,玉鈴銀鍾會叮當響。”

昭問:“怎麼響?”

我說:“今天夜裏夢中響。”

一九三六,八月,十五,泰山中天門

【人物介紹】

李廣田(1906—1968),現代散文家,詩人,教授。號洗岑,曾用筆名黎地、曦晨等。山東鄒平人。1935年北京大學畢業,先後在濟南、昆明、天津、北京等地中學、大學教書。這個時期出版有作品集《漢園集》、《灌木集》、《創作論》和長篇小說《引力》等。1949年以後,任清華大學中文係主任、副教務長,負責編輯《聞一多選集》、《朱自清文集》並寫序;出版有《文藝書簡》及散文集《西行記》。1952年調雲南大學任副校長,後任校長,曾任昆明作協副主席;出版有《散文三十篇》。1962年後,致力於少數民族文學整理與研究,出版有長詩《阿詩瑪》和《線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