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門庭蘭玉照鄉間,自昔雖貧樂有餘。
豈獨佳人在中饋,卻因麟趾識關睢。
雲車忽已歸仙府,喬木依然擁舊廬。
忽把還鄉千斛淚,一時灑向老萊裾。
卻說王明行了三五裏路,前麵是一座城郭,郭外都是民居,又盡稠密。王明恨不得討了信,回複元帥,算他的功。趲行幾步,走進了城,又隻見城裏麵的人,都生得有些古怪:也有牛頭的,也有馬麵的,也有蛇嘴的,也鷹鼻的,也有青臉的,也有朱臉的,也有獠牙的,也有露齒的。王明看見這些古怪形狀,心下就有些害怕哩。大凡人的手腳,都管於一心,心上有些害惶,手就有些酸,腳就有些軟。王明心上害怕,不知不覺,就像腳底下絆著甚麼,跌一轂碌,連忙的爬將起來,把一身的衣服都跌汙了。
王明跌汙了這一身衣服,生怕起人之疑,找到城河裏麵去洗這個汙衣服。就是天緣湊巧,惹出許多的事來。怎麼天緣湊巧,卻又惹出許多的事來?王明在這邊河裏洗衣服,可可的對麵河邊,也有一個婦人在那裏洗衣服。王明看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也看著王明。王明心裏有些認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心裏也有些認得王明。你看我一會,我看你一會。王明心裏想道:“這婦人好像我亡故的妻室。”那婦人心裏想道:“這漢子好像我生前的丈夫。”兩下裏都有些礙口飾羞,那婦人走上岸去,又轉過頭來瞧瞧兒。王明忍不住個口,叫聲道:“小娘子,你這等三回四轉,莫非有些相認麼?”那婦人就回言說道:“君子,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為何到此?”王明道:“我是大明國征西大元帥麾下一個下海的軍士,姓王,名字叫做王明。為因機密軍情,才然到此。”那婦人道:“你原來就王克新麼?”那婦人又怕有天下同名同姓的,錯認了不當穩便,又問道:“你既是下海的軍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妻子麼?”王明道:“實不相瞞,家中父親早年亡故,母親在堂,還有兄弟王德侍奉。有妻劉氏,十年前因病身亡。為因官身下海,並不曾繼娶,並不曾生下子嗣。”王明這一席話,說得家下事針穿紙過的,那婦人卻曉得是他的丈夫,心如刀割,兩淚雙流,帶著眼淚說道:“你從上麵浮橋上過來,我有話和你講哩!”王明走過去,那婦人一把扯著王明,大哭一場,說道:“冤家!我就是你十年前因病身亡的劉氏妻室。”王明聽見說道是他的劉氏妻室,越發蕩了主意,好說不是,眼看見是,口說又是;好說是,十年前身死之人,怎麼又在?半驚半愛,說道:“你既是我妻劉氏,你已經死了十數年,怎麼還在?怎麼又在這裏相逢我哩?你一向還在何處躲著麼?”劉氏說道:“街市上說話不便,不如到我家裏去,我細細的告訴你一番。”
轉一彎,抹一角,進了一個八字門樓三間橫敞,青磚白縫,雅淡清幽。進了第二層,卻是三間敞廳,左右兩邊廂房側屋。劉氏就在廳上拜了王明,王明道:“你這是哪裏?”劉氏道:“你不要忙,我從頭告訴你。我自從那年十月十三日得病身故,勾死鬼把我解到陰曹,共有四十二名。靈曜殿上閻羅王不曾坐殿,先到判官麵前,把簿書來登名對姓。”王明吃慌說道:“你說甚麼閻羅王?說甚麼判官?終不然你這裏是陰司麼?”劉氏道:“你不要慌,我再告訴你。那判官就叫做崔玨,他登了名,對了姓,解上閻羅王麵前。一個個的唱名而過,止唱了四十一名。閻羅王道:‘原批上是四十二名,怎麼今日過堂隻是四十一名?’崔判官說道:‘內中有一個是錯勾來的,小臣要帶他出去,放他還魂。’閻羅王說道:‘此舉甚善,免使冤魂又來纏擾,你快去放他還魂。’崔判官諾諾連聲,帶我下來。來到家裏,我說道:‘你放我還魂去吧。’判官道:‘你本是四十二個一批上的人。我見你天姿國色,美麗非凡,我正少一個洞房妻室。我和你結個鸞鳳之交罷了。’我說道:‘你方才在閻羅王麵前說道放我還魂,怎麼這如今強為秦晉?這是何道理?’崔判官說道:‘方才還魂的話,是在眾人麵前和你遮羞,你豈可就認做真話!’我又說道:‘你做官的人,這等言而無信。’崔判官說道:‘甚麼有信無信,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你若違拗之時,我又送你上去就是。’我再三推卻,沒奈何,隻得和他做了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