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次見到豌豆花以後,王保立就離開了車站,搬到了一個價錢非常低廉的小閣樓去住,他不想再見到她,因為他還有著一點自尊,那種男人的可憐的自尊。這時,正是暑夏,酷熱難耐,豌豆花給的錢早已經用光,卻一直沒有找到工作,每天的三餐改成了兩餐,可終於用光了這些錢,卻沒有找到工作。這天天氣很熱,沿街求乞實在太難受了,於是想等到中午守在飯店門口,那時客人用完餐,一定會有好多吃不完的東西。他去得很早,客人們還沒有吃完飯,於是就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下,等待客人們吃完飯。
“同誌,請問幾點了?”他大膽地問旁邊一個等車的人。
“哦!就快十二點了!”那個人詫異地望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說話卻是如此斯文。
“嘿,天氣好熱呀!”他自言自語,全然沒有理會別人的目光。在那裏踱來踱去。
他焦急地窺望著飯店大門,就是這樣,我們的這位局長大人過著慘淡的餘下的日子。
到了九月,他幾乎認定自己一切都完了。生命本來都是一個謎,現在,一直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他的體力明顯衰弱了,使他感到了絕望。有幾次,命運實在逼得他走投無路了,他就想了此殘生,但是一想到豌豆花,這個曾經讓他心醉神迷的女人仍然生活在這個城市,他的心情就會改變。
“如果去找她,她一定不會不管我的。”他安慰著自己。
直到現在,王保立對豌豆花還是念念不忘,隻要能聽到有關豌豆花成功的一切消息,就足夠了,他所能做的,也隻是在心裏默默地禱告她能交好運。現在,他所生存的勇氣,隻是為著聽到豌豆花的什麼消息,每天他要找些被扔掉的報紙,看看是否有關於豌豆花的成功的消息就足夠了。後來因為營養不良,飲食的無常,使他身體的官能都衰弱起來。他開始覺得,因為他衣衫襤褸,身體瘦弱,人們已經把他當作真正的乞丐看待了,警察為了市容、市貌驅趕他,飯店老板怕影響生意對他下逐客令,路上的行人也揮手要他走開,他覺得向人們討些布施是越來越困難了,因為有許多靠乞討騙人的團夥不斷地擁入這個城市,人們對真假乞丐難以分辨,把他視為同一類騙子。最後,他承認自己要收場了,這是他在多次向路上的行人求乞,一再被拒絕匆匆地從他身邊走去,還要罵上一句:“真倒黴,又遇到一個要飯的。”
“請給我一些錢吧!”他對最後一個人說,“我已經一天沒有吃到東西了,實在是餓得難耐。”
“哼,不給,滾開!你們這些騙子比我還有錢呢。”一個衣著體麵的人大聲地嘲弄著,“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王保立望著路人離去的背影,眼睛裏湧出了一行混濁的淚水。
“他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一個騙子,老天應該這樣懲罰我。”因此他心裏懷著離開人世的念頭。
他轉身向繁華的大街走去,因為一天的東遊西蕩,加上天氣燥熱,此刻他顯得特別疲勞,懶洋洋的托著那雙破舊的皮鞋,在人行道上緩緩地走著,落日的餘暉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當他走到都市的中心時,已是萬家燈火,裝著電燈的廣告牌被照耀得光輝奪目,各大飯店門口停滿了豪華轎車,透過各個豪華的餐廳的玻璃窗,都看得見有不少尋歡作樂的男女。
他疲憊不堪地停留在飯店門口,望著飯店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們,淚水再一次湧了出來。
“媽媽,你看!那個老爺爺哭了!”一個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從這裏經過,童稚無邪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然長大了就沒有飯吃,和他一樣,知道嗎?”
“我明白了,我不想和老爺爺一樣去要飯。”
“那就乖乖地聽話,寶貝!”
聽著母女兩個的談話,他急忙用破舊的衣袖把臉擦幹。他本來就不該到這個地方來,對比太明顯了,連他自己都不得不觸景生情,強烈地回想起過去的好日子來。
“有什麼用呢?”他自言自語,“一切都過去了,今天也許就是我了此殘生的日子。”
人們回頭望著他,他的麵容憔悴。飯店門口站著侍者阻止他進入這家飯店的大門向客人求乞,人們的目光顯得很冷漠。
“老爺爺,給你!”剛才那個小女孩掙脫母親的手向他跑來,遞給他十塊錢。
“不,我已經用不到了。”他搖著頭,沒有去接小女孩的錢。
“老爺爺,您就收下吧,我隻有這麼多的錢,是媽媽給我的零用錢。”小女孩固執地把錢塞到王保立的手中。
他呆呆地望著小女孩離去的背影,站立了許久。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從一家豪華的大餐廳的窗口望進去,窗前閃耀著觥籌交錯的景象,透過大塊玻璃窗望得見裝潢考究的室內,棕櫚樹、白餐巾以及客人們喝酒時臉上露出的興奮激動神情,盡管他感到異常饑餓疲勞,他還是呆住了,向窗內癡望著。
“吃飯的時間又到了。”他喃喃道,“人為什麼都要吃飯?”在心裏他不止一次地反問這個可笑的問題,實際上,也是生存的頭等大事。“人如果不吃飯就能活著,那就容易多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別人都在吃飯。”
在不遠處的廣告欄中,貼著豌豆花最近照的宣傳畫像,他抬頭望著,上麵印著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精美畫像。
他呆望了好久。
“是你嗎?你一定過得不錯。”他對著畫像說,“你還是那麼美!”
他躊躇著打量著豌豆花的畫像。
天漸漸黑了,夜幕不知不覺地降臨。一陣風吹過,天空聚滿了烏雲,大約七點鍾的時候,天空已是一片朦朧。
“看來,要下雨了。”他說。
很快豆大的雨點霹靂啪啦地掉了下來,撲打在地上的雨水被一陣疾風吹成一條條的細線,街上的行人很快就消失了,整個城市的上空被包圍在雨水之中。一輛轎車風馳電掣般從王保立的身邊經過,濺起的汙水拉了好遠,遠處避雨的人群望著他。
“那個人一定有病,下這麼大的雨還站在雨中。”
“天啊,難道他不感到冷麼?”
這時,刮來一陣更大的風,人群中有人在罵這鬼天氣,不再注意雨中的王保立,同時也停止了對他的各種猜疑和議論。
這場雨持續了一夜,第二天太陽又出來了,雨後的空氣很清新,當人們發現王保立的時候,他倒在豌豆花的畫像前死去多時,由於經過了一場大雨的衝洗,他的麵目猙獰可怕,沒有一絲血色。
太陽升起來了,金燦燦地掛在天邊,無言地注視著這座繁華的城市,將所有人的喜怒哀樂盡收眼底。
秋天就要來了,今年的秋天來得很早。
我第一次見到豌豆花,就被她那雙美麗的帶著憂鬱的眼波所吸引,她的眼睛望著遠方,悲哀得那樣美,那麼深,令人難忘,我看得心都碎了。
那天我被醫生推進這間病房的時候,她正站在窗前,默默地念著一首詞,見我進來,轉過身,那張沉靜的臉有著一雙敏感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