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粉紅色短袖T恤,背上挎著一隻軍用包,汗流滿麵地跑進候車室。

這是一間簡陋的鄉村車站,女孩急急地穿過眾人來到售票口問售票員:“到北京的火車開了嗎?”

“就要開。”售票員望著這個風塵仆仆的女孩,懶懶地答道。

女孩一聽,像隻受驚的小鳥,慌忙打開包取出一遝整整齊齊的紙幣,幾乎是喊了起來:“一張到北京去的票。”拿到票以後,她又返身沒命地向檢票口衝去,剛剛踏進車廂,火車便轟隆隆地啟動了。

女孩長長地出了口氣。

此時,正值初夏,車廂內人又多,過道裏,座位上都擠滿了人,她東張西望地尋找空座位,然而,她很失望。到北京至少需要八個小時,那麼遠的路程,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更何況這一張票花掉她一百多塊錢。女孩顯得很疲倦,為了今天的遠行,幾天以來都沒有休息好,在這擁擠嘈雜的車廂內,她顯得孤單寂寞與無奈。

那是一九九二年,她剛好十七歲。害羞、充滿憧憬與浪漫的年齡,不管她心裏有什麼惜別之情。當然,並不是為了拋棄了貧窮的老家到那大都市的種種好處。

安葬完祖母的遺體,她含淚踏上火車,當火車軋軋地駛過祖母的墓地時,她的喉嚨裏有些哽咽,村裏看慣了的群山和綠野在她的眼前一閃即逝,使她發出傷心的歎息,而那些把她和少女時代以及故鄉輕輕牽住的柔情,就此無可挽回地給扯斷了。火車開到前麵的一個小站的時候,旁邊有位乘客下車,她才幸運地找到一個靠窗子的位置坐了下來,她一麵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麵朝窗外眺望,她強烈地感覺到,現在真的把養育她十七年的家鄉撇在了後頭,不由得又把挎在肩上的軍用包放在腿上,從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寫著:顯然,北京就是她要去的地方,陳佳儀就是女孩的名字,葉倩是她的母親。女孩望著那張寫著母親住址的信封出神,她看到眼前匆匆掠過的綠色田野。越是一步步靠近北京,陳佳儀越是感到不安,不知自己麵臨的將是怎樣的一種命運。

她從孩提時期,就老是聽說北京多麼有名,母親就生活在那個城市。總之那是個大地方,車多、人多、高樓多,一切都充滿朝氣。人們生活得很富裕,那裏還有很大的車站,這列朝前直衝的火車就是飛奔到那裏的。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出門,她的遭遇隻有兩種可能,不是碰到好人相助而好起來,就是接受外麵花花世界誘惑而墮落下去,在這樣的環境中,要想一點變化都沒有好像不太容易,如果不是一個自製力很強的人的話。

大都市裏到處都有狡詐的騙局,其中也有一些裝作善良人的誘惑者。沸騰的都市生活,燈紅酒綠的歌舞,倘使沒有個有閱曆的人在旁邊給她指點迷津,真不知這一切會把多少謊言潛入這幼稚人的耳裏呢!由於不明白這花花世界的真相,往往會使一些頭腦簡單的人的知覺放鬆,然後削弱,最後墮入歧途。

陳佳儀,村裏人都叫她豌豆花,據說她生下來的那天,被生在了豌豆地裏,當時正是豌豆花盛開的季節,整個村子的上空飄蕩著豌豆花清香的濃鬱。

當有人把她們母女送到家裏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不知是誰說:用豌豆花煮些水喂喂她,怕是中了花的邪氣。於是她的父親就去燒了水,泡上豌豆花喂給嬰兒。說也奇怪,奇跡竟然真的出現,嬰兒緊閉的雙眼睜開了。於是村裏人便都叫她豌豆花,後來陳佳儀的名字很少有人記得了。

在豌豆花咿呀學語的那一年,父親去世,母親回城,她和祖母相依為命,度過了難挨的童年,陳佳儀是吃豌豆長大的苦孩子,然而,她的發育卻讓許多同齡女孩自歎不如,她生就一副早晚會出落得線條有致的身材,以及透露著天真無邪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來自一個閉塞的山村,那種天生的魅力還沒有充分發揮,她還不會儀態萬方地把頭一甩什麼的,可是她卻已經懂得顧影自憐。

“哎!快看!”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那就是全國有名的遊覽勝地Xx。”

“是嗎?”她怯怯她問。火車剛剛開出小鎮不久,她發覺身邊坐著一個男子,他從豌豆花一踏入這節車廂便開始打量她。他坐立不安有好一陣子,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人在關注她,並對她感興趣。少女特有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是,女孩子的矜持,以及感到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持有的態度,使她下意識地拒絕和他接近。然而,他的大膽和魅力終於占了上風,她競在他開口的刹那回答了他的話。他把頭轉過來,把手放在豌豆花的椅背上,娓娓動聽地和她講起話來。

“是啊!那是人們最愛去的旅遊勝地,旅館房屋建築也是別具一格,你對這一帶不熟悉嗎?”

“晤!不太熟悉。”豌豆花回答。“我是說,雖然我的家鄉離這很近,然而我卻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她的臉有些微紅。

豌豆花在那個小村生活了十七年,除了小鎮,再沒去過別的地方。但是她卻沒有對他說,一時之間,倒也有點難為情,為自己的孤陋寡聞。

這一段時間裏,她一直在用眼睛的餘光看這愛搭訕的年輕人,他麵頰飽滿紅潤,有著灰色的眼眸和濃濃的頭發,他是那類性格活潑的男人,有著很敏感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你,很專注,也帶點朦朦朧朧的關切和星星點點的激情,他說話的語氣柔柔的,帶點成年男子特有的柔情,很容易打動女孩的心,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