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他便踹翻了身側擋道的圓凳,圓凳軲轆轆地旋了幾圈停了下來。
在一旁配跪的宮女身軀都像篩糠一樣急劇地抖動,雍正走了半晌都不敢抬頭。
“都起來做自己的事去吧。”我理了理衣擺站起來走進內室。
他即便有萬般不是,也是我愛著的男人,所以在這兒,我隻為他而活。
唇邊驀然掠起一個嘲弄的微笑,再者說了,他不是好人,難不成你就是什麼善男信女麼?別以為敲過幾下木魚,念過幾天禪宗,抄過幾篇佛經就成了聖人,全然自欺欺人而已。
我從來不曾相信這偌大的皇城之中會有單純存在,萬變不離其宗,皆是奔著自個的利益去的,竭力保全心中的那一份執念和在乎——名或利,義或情……
你是,我是,胤禩是,瑾心亦然。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目的相異,本質卻並無差別,各為其主各司其職罷了。
古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人的欲壑難填,又何止一個財字可以囊括?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單方麵的究底原則,向來不是這紫禁城中的遊戲法則,每個黨派,甚至於每一個人,都會製定出一套屬於他們自己的規則,以此為標杆反複思忖度量,來決定為與不為,判定值與不值……
就像現代不可能存在超民主,就像國家存在階級性一樣,既然做不到讓所有人都滿意,便服從於階級黨派的利益,讓自身的凝聚力和優越性最大化,這本身就是無可厚非的,縱使置身現代,亦是如此。
但是,在古代,這一切的平衡和經營,都會在新皇登基的那一瞬,粉身碎骨……
人人皆難以免俗,這便成了千古的定律和真理……
史書上之所以有了評斷,隻是人的主觀意願所致,史官的筆是君主的利器,這話一點兒也沒錯。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千言萬語如斯而已!
更何況,隆科多、年羹堯、胤禩都是曾經幫助過你的人,你卻反過來倒打一耙,這不是農夫與蛇又是什麼?
當然,我知道皇家的事,向來不為世俗的道德準則所羈,因為不適用不兼容。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不外如是。
“姑姑,禦犬處添置了好多條禦犬呢,都好可愛……”言蘇言笑晏晏地對我說。
我麵不改色,心底仍然隱隱作痛,再多的貴賓,也不是安琪了。
聽言蘇說,雍正親為定式傳諭製作之狗衣、狗籠、狗窩、狗墊、套頭等,做成後又多次要求工匠們返工修改,怡親王親自督工給造化狗做一件紡絲軟裏虎套頭,再給百福狗做了紡絲軟裏麒麟套頭,內務的太監雅圖親自送至。他對安琪,恐怕是有虧欠的吧。
過了寒冬,我一直抗拒的雍正四年終究是來了,二月,八福晉翊慧被遣回本家,不堪受辱自縊家中,那抹火紅的身影,那朵鬢上大紅絢目的牡丹,那支鳳凰於飛的金釵,那個禦花園與我聊起少女心事的嬌憨人兒,終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一個一個全部先我而去,其實最痛苦的,不是那個先走的人,而是最後那個看著他們離開,而不得解脫獨活於世的人。
死並不那樣痛苦,痛苦的是沒有希望的活著。
而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自從瑾心死後,我覺得自己的眼淚已然幹涸,在那之後我從未哭過,心疼痛到極致也沒了淚珠,也許,這才是欲哭無淚的真正含義。
正月初五日,胤禩、胤禟及蘇努、吳爾占等被革去黃帶子,由宗人府除名
二月初七,胤禩被囚禁於宗人府,圍築高牆,身邊留太監二人,一名為瑤園的總管,姓李,一名極為忠心服侍三十餘年的小楠子。
雨涵自請與胤禩一道囚禁,雍正沒有為難,放了她進去。
雍正四年二月十八日,先時皇三子弘時因事得罪,交與胤禩為子,本日雍正諭:“弘時為人,斷不可留於宮庭,是以令為胤禩之子,今胤禩緣罪撤去黃帶,玉牒內已除其名,弘時豈可不撤黃帶?著即撤其黃帶,交於胤祹,令其約束養贍。”
我曾見過弘時幾回,他與其母的精明與機靈截然不同,他正直公允,站在那兒周身都透出一股正氣,恐怕此刻也隻有他才有勇氣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但是,終歸還是無果。
我並不與他交熟,每次偶遇我隻是請了安自顧離去,因為我深稔曆史,我不想再讓悲劇上演,我不想自己的任何一句話一個動作影響到他,他不該因著這件事被連累,但是,他還是出頭為他的八叔打抱不平了,我隻好暗自悵歎,又是一個優秀而淳樸的孩子,就這樣被世俗湮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