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新娘子。”我想起上個月當了新娘子的荷花姐姐。她穿著大紅的嫁衣,頭上有大紅的花。她的新郎騎著棗紅色的大馬在隊伍的最前麵帶領她,保護她。我還記得荷花姐姐17歲的臉紅得像她的嫁衣一樣美麗。在這個全是灰色建築的小鎮,她像是一團紅色的祥雲,嫋嫋婷婷地坐進大紅花轎。跟隨那個男人。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很多年以後,一切都已變得模糊,那大紅的嫁衣卻總是在我記憶中一個遙遠的地方。周圍是灰牆黑瓦的老宅子。而那一身的紅,便是幸福的象征。
“小妍想做誰的新娘子?”
“做哥哥的新娘子。”這個問題就簡單多了,簡單到我可以脫口而出。荷花姐姐出嫁那天,我搭著小凳子站在閣樓上,便在心裏偷偷地幻想,高大的駿馬上是我的哥哥,我穿著紅色的嫁衣跟隨在他身後,一定安全而溫暖。我知道,哥哥會很好很好地保護我。他會永遠不放棄我。
“那小妍要快點長大。”外婆緊緊地抱住我,將我的頭埋進她的胸口。我聞到她身上茉莉花香的味道。於是我閉上眼睛,幸福地睡著了。夢境裏有一大片的茉莉花田,清香撲鼻。我穿著大紅的嫁衣站在花田中間,風陣陣吹過,有白色的花瓣落在我的衣服上,頭發上。繁星點點,美侖美奐。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啊!”我睜開眼睛看到蓬頭垢麵的媽媽。她站在我麵前,怒眼遠睜,歇斯底裏地大叫。從我記事起,她就總是這樣莫名地精神失控。她會沒來由地大叫,沒來由地哭泣,沒來由地害怕。外婆說,要體諒媽媽,她受過刺激,很可憐的。到底是怎樣的刺激會讓一個人如此難以承受呢?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看著媽媽一個人縮在床角,抱著厚厚的棉被,像個小孩一樣無助地哭泣。嗚咽的聲音如霧一樣地彌散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堅強的孩子。媽媽錯在她是個太柔弱的女子。外婆沉重地歎氣,她站起來,試圖抓住媽媽在空中亂舞的手。“沒有人要離開你。不會有人離開你的。怡靜,跟我回房休息吧。”
“不!你們要背叛我,你們都要背叛我,要丟下我一個人了。好冷啊,你們不管我了。”媽媽不停地大叫。亂舞的手抓傷了外婆的手臂,霎時一道血紅的痕跡。她開始哭,聲音響亮而淒厲。她一直說我們要背叛她。
她不相信任何人。是因為看破還是因為無助?
媽媽終於安靜下來,帶著淚痕慢慢睡去。夢中也不斷地皺眉,不時地扯被子。她有怎樣的夢境呢?她的夢中肯定不會有大片茉莉花的清香。
“外婆,你的手流血了。”
“小妍,你嚇到了嗎?”
我輕輕地搖頭,鑽進外婆懷裏。怎麼會嚇到呢?記憶中的媽媽一直都是這樣。一直充滿她憤怒的吼叫,絕望的哭泣。她也有安靜的時候,每當那時,她幫我梳長長的辮子,紮粉色的蝴蝶結。我就像一個公主,快樂地要飛起來。哥哥說,我紮上蝴蝶結就是鳳凰鎮最漂亮的小姑娘。我多希望每天都是最漂亮的小姑娘呀,多希望媽媽可以每天哼著好聽的歌給我梳頭。可那樣的畫麵始終是個迷糊的影象。大多數的時候,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滯。我們都不敢驚動她。她像一根時刻緊繃的弦,不可觸摸。
“哥哥,你功課多嗎?”昏暗的燈光下,我趴在哥哥的書桌上。
“很快就做完了。你想出去玩嗎?”
“哥哥,我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什麼問題?”
“我可以當你的新娘子嗎?”
“新娘子?”
“恩,像荷花姐姐那樣。大人說,女孩子做了誰的新娘子,他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外婆還說,等我長大就可以當你的新娘子了。等我長大荷花姐姐那麼大,你就騎馬來接我好嗎?”
“好。那我們永遠不分開。”燈光下,兩個小孩緋紅了臉。這是我們秘密的約定。
很多年以後,我就想,也許,正是那個時候堅定了我的決心。我以為,我可以永遠跟隨我的哥哥。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5歲時的玩笑話,注定了我一生的悲哀。
“我總是懷念那個時候,那些單純而遙遠的日子。那時候,我隻是一個小孩子。因為不明真相,所以懷揣著對未來美好的夢想。
哥哥每天做完功課都會帶著我玩。每天清晨,我在床上聽到外婆在廚房叮叮當當地準備早飯。外婆會熬很香很甜的紅薯粥。我便在這樣的香甜中繼續睡過去。但是我總是能在哥哥出門的時候迅速地醒過來。
“哥哥再見!”我趴在窗台上看到哥哥背著大大的帆布包包跑出去,留下越來越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