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3)

第二天早晨,我一醒過來,匆匆洗臉刷牙,換了衣服就往樓上走去,下意識裏肯定是希望碰到逸林。在通到二層的樓梯上,我跟神色凝重的逸林撞了個正著。逸林!我叫道,語調卻是讓我自己都吃驚地平靜。逸林應聲停下,朝我點點頭。他好像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眼圈很黑,胡子也沒有剃,看上去象變了一個人。逸林,我……逸林立刻打斷了我的話,聲音很低,卻是一字一句地說,記住,你隻是房客,你什麼也不知道。我……我剛要開口,逸林就用力盯了我一眼,然後一擺手,打斷我的話,有點惡狠狠地說,別的話不用再說了。這是多麼陌生的逸林,我果真是不認識他的。我呆在那兒,回不過神來。逸林往上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轉過身來,很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裏沒有你的事,好好過你的生活去吧。說著,他的神情有些放鬆下來,很快轉過身去,大步走進了車庫。

我趴在起居室的大窗邊,看著逸林的車子滑出車道,我注意到,他那吉普的車身非常髒,滿是雪泥飛濺留下的痕跡,象是在雪地裏長途跋涉過的樣子。

這時樓裏一片沉寂。讓人窒息的沉寂。

逸林竟然也說了這樣的話:這裏沒有你的事,好好過你的生活去吧。跟丹文說過的意思一樣,臨終遺言一般。身邊的人們眼下都陷在一個災難性的困境裏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引來了丹文。想到這兒,我流出了眼淚,後來終於忍不住,伏到沙發上抽泣起來。

直到若幹年後,我讀到美國著名作家菲利普·羅思(Philip Roth)的小說《人性汙點》(The Human Stain),當我看到故事敘述者的感慨:"我所做的僅僅是(在孤獨時)尋找一個朋友,滿世界的惡意卻洶湧而來"

(I did no more than find a friend, and all the world"s malice came rushing in.),我才深深地理解了,那個時刻,我的淚水到底是為何而流。

那個白天我都在收拾自己的屋子。我雖還沒有具體打算,但已經作出了離開的決定,所以把該扔的東西都扔了。薇薇打來了電話,她當天傍晚就要飛往加州去了,讓我送她去機場。我也許會搬過你那兒住幾天,掛電話前,我說。薇薇愣了一下,馬上說,好啊好啊,其實如果你願意,在找到工作之前,你可以跟我分租公寓,反正你很快就要走了,擠一下沒關係的。薇薇的確是善解人意。我由衷地謝了她。

去機場送完薇薇回來,我到超市裏買了洗衣粉,然後去吃了份快餐,又轉到係裏看了看,回到家時,已經是夜裏九點多了。家裏沒人。我洗好衣物,回自己的屋子裏剛坐下,就接到了本傑明的電話,他跟我說了很多在矽穀公司做事的好處,我說,隻要是個合適的工作就好了,我現在就需要一個工作,我又加了一句。你怎樣變得這麼快?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吧?本傑明在電話裏擔心地問。沒有,隻是不想再等了,太多雪了,太多了,我有點語無倫次起來。本傑明在那頭說,那就好,加州的陽光多好啊!然後他又說,等節後一上班,他就讓人事部門安排我飛加州麵試。

我放下電話,心情輕鬆多了。洗完澡出來,就聽到了樓上快速的腳步聲,咚咚咚的,是兩個人。逸林和許梅一邊壓著聲爭吵著,一邊走進家裏。我掩上門,靠著椅子坐下,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隻是丹文去哪裏了?丹文呢?竟然沒有一點音訊。我忍不住又想。樓上傳來了許梅的尖叫聲,她昨夜開車出去,到現在才回來,聽起來象是換了個人。真象個瘋婆了,我皺了皺眉毛,想。逸林卻也不示弱,我依稀聽到了他的喊聲。兩人扭打起來了?荒唐,實在是荒唐得可以。

夠了,夠了!我焦躁地在屋裏踱了兩步,一眼看到今天白日裏收拾出的幾包行李,心情又煩燥起來,是該走人了,我想。這時樓上又有響聲,似乎是誰在摔東西。幹什麼幹什麼呢?至於嗎?兩人難不成真要打起來?我不耐煩地拿起電視遙控器一按,十點的新聞剛剛開播。我點著遙控器,開大了音量,新聞主持人的播報聲蓋過了樓上的噪音。

我陷在椅子裏,漫不經心地看向電視屏幕。這時,電視鏡頭一個切換,畫麵上出現了一輛陷在普城郊外湖邊狹穀雪中的車子。記者說,因為下大雪,通往這個穀地的路是架了封鎖欄的,今天下午普城裏幾個到這一帶越野滑雪的年輕人,看到了車子後箱蓋邊飄著的紅色圍巾,才意外地發現了這輛車子。"紅圍巾"這個詞,一下抓住了我。我跳起來,湊近了電視機看。電視鏡頭搖近了,那是一輛老舊的棕色Toyota SR5雙門小跑車。那條被車後箱蓋夾住、在寒風中飄搖的紅圍巾,是那麼的眼熟。鏡頭拉得更近了,我看清楚了圍巾兩頭中國燈籠式的須節,這分明就是丹文脖子上圍著的那條!我彎下腰來,雙手扶到了電視機上,心裏叫著,是丹文!肯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