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客廳裏的座鍾剛剛響了十下,一個男子撂下手中的鋼筆,從臥室的床下拎出一隻皮箱。
他拂去上麵的灰塵,將它輕輕地打開。
皮箱裏的槍管長而細,在橘黃的燈光下閃著寒光,胡桃木做的槍托也因他的擦拭而重新泛出油彩。他取出瞄準鏡,對在眼睛上望了望客廳裏的那口座鍾。
當時針和分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他就要行動了。
沒有火力支援,沒有絕對值得信任的人,有的隻是一個讓他沒有時間去證實的臨時情報。
情報指出,今夜十二點整,汪精衛的車將從秦淮路駛過,去另一個地方會晤土肥原賢二。
不管是真是假,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了。今夜十二點整,不是汪精衛的宿命,就是自己的宿命。如果是汪精衛的宿命,那麼中國抗戰的曆史將被改寫。
他叫徐重霄,剛剛當了一年的軍統上海站站長,八一三淞滬會戰之後他就奉命潛伏下來。本來今晚的任務需要另一個人的支持,但是徐重霄告訴自己,已經來不及了。
能夠為徐重霄提供支持的人叫何先法,是上海站的副站長,此刻為徐重霄傳遞這個情報的薛奎神色惶恐地來到何先法的家裏,一進門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何,何先生,馬上,馬上讓徐站長停止行動!”
“怎麼了?”何先法廖凱窗簾朝外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蹤薛奎才問道。
“汪精衛臨時改變了出行路線,這是我剛剛得到的消息!”
“哦?”何先法的眼神釘在了薛奎的臉上。
而此時徐重霄把寫好的遺囑夾在一本書裏,然後將書重新插回書架。
槍,已經組裝完畢。徐重霄閉目坐在藤椅上,片刻,掏出懷表看了看,十一點了。
他站起身,把槍裝入早已準備好的一條口袋中,踏著月色,獨自向秦淮路走去。
風,有些反常地冷。今夜秦淮路兩旁的居民就像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早早地熄了燈。
一盞燈也沒有亮,哪怕連一聲秋蟲的哀吟也沒有。
徐重霄臨時選定路口邊的第二棟樓,那是一個高聳的哥特式教堂。
教堂頂端的大鍾告訴他,十一點四十五了,他從後麵的鐵梯快步爬上教堂樓頂。站在屋頂,風,吹得更猛了。
取出口袋裏的那支槍,德國毛瑟K98,狙擊步槍,最遠射程一千八百米。精度沒的說,唯一的缺點是單發,所以他必須一擊即中,必須。
月色還好,能夠為他這樣獨自呆在城市製高點的人提供一點微弱的可視度,隻是時不時穿過那些薄雲,悄悄地窺探著樓頂的那個他。
徐重霄端起槍試著瞄了瞄,感覺自己的手微微有些發抖。為什麼發抖,他無法解釋,也沒有時間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對以前對於刺殺手段駕輕就熟的他來講,是反常的,僅僅反常而已。
徐重霄一腳踏在屋頂邊緣,朝四周望去。教堂很高,幾乎能夠一覽上海的夜色。東邊是那個被人們稱作不夜城的核心地帶,百樂門和大世界遊樂場在那裏閃著點點霓虹,大亨們一定在透過酒杯欣賞舞台上的輕歌曼舞。西邊則是十六鋪一帶的棚戶區,那些住在棚戶區裏的貧民,一定在為明天的生活苦苦發愁。
再往遠處,浦江如一條水銀灌出的飄帶由西向東彙入大海。鱗波點點,漁舟泛泛,若是沒有今晚的任務,徐重霄一定會坐下來好好欣賞,這將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腳下的路燈昏昏晃晃,遠處路的那頭傳來一陣微弱的馬達聲。
徐重霄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針正好指向十二點。
而薛奎走後,何先法還在屋子裏坐著。他一手摸著下巴,一手在扶手上輕輕地敲著,眼睛盯著牆上的掛鍾發愣,時針在這一刻也剛剛指向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