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電話鈴的脆響打破了醫院的寧靜。
“喂!”值班醫生抓起話筒,感到非常吃驚,“是總理辦公室?對,鐵人還在昏迷狀態中。好,我們隨時將病情向總理報告。”
放下話筒,醫生抬頭望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日曆本,那還是昨天的日期,他伸手撕下一頁。然後翻開醫囑,公公正正地寫上了新的一天:1970年11月15日。
寫完醫囑,醫生站起來,走進鐵人的病房。
鐵人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冬日的陽光,淡淡的,從窗口斜斜地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使頜骨旁的陰影顯得更加突出。輸氧管還插在鼻子裏,厚厚的嘴唇在隨著胸脯的起伏微微地啟動。
醫生俯下身,捏住鐵人的手腕,脈搏的跳動微弱得讓人難以觸摸,隻能憑感覺。那雙手,也是骨瘦如柴,幹癟的皮膚上突出了條條青筋。布滿繭皮的手掌,已經變得柔弱無力了。醫生輕輕地歎了口氣。鐵人,這個中國石油戰線上,充滿著勃勃生氣的巨人,已經過早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胃癌!晚期!要使這個巨人重新站立起來,隻有靠醫學的奇跡了。醫生已經感到了自己信心的不足,尤其是接到總理辦公室的電話後,他更是感受到心中的沉重。
病房裏,守著燃化部的領導人,還有大慶黨委的領導人。醫生已經感受到了那一雙雙默默望著他的眼睛,在焦急地探詢,在殷切地希望。他無言以對,痛苦地把眼睛避開了。
鐵人的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口艱難地張開了,想說什麼,可發出來的隻是“籲、籲”的聲音。
“拿水來!”
醫生用小匙往鐵人的口裏喂了兩口水。
鐵人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光從圍著他的人臉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在大慶黨委的領導人身上,定住了,目光一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他輕輕地說:
“讓我回大慶看看吧,我想看看同誌們,看看大慶油田。”
“鐵人,您……”那位領導人一把抓住鐵人的手,聲音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鐵人的心時時刻刻,都在惦記著大慶油由。
……
那還是在4月。
鐵人帶著慰問團從新油田一回來,在家還沒有緩過氣,就趕到玉門參加石油工業現場會了。會議沒開完,鐵人就病倒了。
“送北京治療!”燃化部領導當機立斷。
“沒啥,我是老病號。”鐵人說,“事情多,哪顧得上這些?”他吃了片止痛藥,胃部痙攣的疼痛沒有絲毫的減輕。10年來,嚴重的胃病和關節炎一直折磨著鐵人,但他從不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上。領導上多次要他住院治療,他都是這句話。有一年,他勉強到一個地方住院療養,可是,沒有多久就呆不住了。他覺得耳朵裏聽不見鑽機響,眼前看不見井場沸騰的景象,生活中就像缺少了什麼。最後,大夥兒拿他沒有辦法,隻得讓他提前出院返回油田……
這次,他感覺到疼痛來得猛烈,來得持久,來得令人難以忍受,但他仍然想隨便應付了事。
“不行,決不能再拖了!”燃化部領導的語氣斬釘截鐵,不留餘地,並親自督陣,把鐵人送上火車。
火車在向前奔馳。鐵人病得已經支撐不住了,他躺在床上,咬著牙,強忍著病痛的折磨。
車到蘭州,他已經難以站起來了。
“先在蘭州休息一段時間吧。”隨行醫生見鐵人受旅途的勞累,勸說道。
鐵人忍著病痛,搖搖頭說:“沒啥,病也是紙老虎,頂它一下就過去了。”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還是趕回大慶要緊。”
“回大慶?”隨行醫生瞪大了眼睛。
鐵人點點頭,話已說不出來了。
車到北京,他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能進食了。
燃化部的車子把鐵人接送到醫院。
……那位大慶的領導人,從恍惚中回到現實中來。他擦了一把眼裏的淚水,深情地說:“鐵人,你很快就要回到大慶的。”
“真的?”鐵人的眼裏閃出一股明亮的光,臉上微微一笑,又倏然消失了。他十分平靜地搖搖頭。
醫生的心猛地一縮,他是最清楚鐵人這一搖頭的畫外音……
鐵人住院後,經仔細檢查,確診:胃癌,晚期!
“一定要全力搶救!”周總理給燃化部打電話指示。
一個由北京和一些地方的專家醫生組成的“搶救小組”很快開始工作了。
手術方案製訂了。
手術前,燃化部領導來到醫院,與鐵人談話。
“王進喜同誌,你的病情很嚴重,我們相信你能夠挺住,並且能配合醫生的治療,決定不向你隱瞞病情。”
“啥病,不就是胃病麼?”
“胃癌,晚期!”
“胃癌?”鐵人的腦袋轟地一響,盡管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輕,但並沒有想到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隻有42歲,還有多少事兒沒有幹完呀!油田的現代化程度,還要進一步提高;原油的提煉加工係統工程,還沒有建立完善……但他很快平靜了下來,他鎮靜地說:“請領導和同誌們放心,這沒啥了不起!”說著,他轉向醫務人員,“你們放心大膽治療,治好了,我繼續幹革命,治不好,你們也可以取得一些經驗。這樣,我去向馬克思報到時,也好有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