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是臨風終生難忘的地方。
即使她今後會看到很多或秀麗的,或壯觀的湖光山色,但高原,以一種雄美到無言的形象深深烙刻在她永生的記憶中。
“這是什麼?!是什麼?!”她張開雙臂,驚訝萬分地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中,靈魂像被重錘擊中。
寬廣、亙古、寧靜……
上光微笑著站到她身邊:“是仙境。”
臨風快樂地挽起他的胳膊:“沒錯!……你看,我伸手就能觸摸到天空。”
她拉他一起躺在草地上,一朵雲正掠過他們的頭頂。
雲的影子,緩慢而溫柔地撫摩兩個人的臉頰,輕輕吻著他們。
“啊,好幸福!”臨風小貓似地滾了幾滾,開心地叫道。
上光專注地聆聽草間的蟲鳴和雲間的鳥啾,偶爾疼惜地拈拈她黑發裏夾雜的草梗。
是的,很幸福……
幸福得如同萬物化為虛無……天地之大,惟有孤獨的他們,甜蜜的他們……
臨風,你願意和我融在這虛無中嗎?
他的心低沉而纏綿地問。
願意!
她的心響亮而堅定地答。
然後,他們久久凝視對方。
“咳咳。”被忽略的陽紆大巫孟哲羅皺著眉頭打斷緋色的旖旎畫麵,“再走一段就到積羽之海了,你們……是不是考慮繼續前進呢?”
“是!”經過幾個月的熏陶,臨風勉強通一點點戎語了。
孟哲羅打量她一眼,慢慢地說:“你和荼餘換換衣裳和馬吧。”
臨風“咦”了一聲:“為何?”
“因為我們都得活下去!”孟哲羅毫不客氣。
盡管萬分迷茫,她決定從命。
換好衣服後,她乘在荼餘的馬上,與孟哲羅並肩而行,荼餘則與上光同步。
遠遠地,海潮的聲響一波接一波傳來。
海潮?
臨風懷疑自己的聽覺。
海,她平生隻見過一回,是在幼年隨衛侯做客齊國之時。
它那麼大,那麼幽藍,教小小年紀的她心醉神馳。
於是,臨風不顧一切,策馬奔到現在在她耳邊蕩起那夢幻般節奏的景象前。
真的是海……
草地的邊緣,鑲著一圈耀眼的白色沙灘,沙灘環衛著的,就是碧綠的海……
它像個安詳的母親,在陽光下舒服地睡眠著,卻管不住它的孩子——頑皮波浪們,一個個淘氣地衝上沙灘,與岸上的小蟹嬉戲一陣,再重新滑進母親懷中。
“積羽之海?”臨風望著它們,潸然淚下。
世界,原來是如此遼闊。人類這驕傲的造物,在目睹自然的另一番神奇後,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充滿胸臆。
孟哲羅一言不發,掏出一枚骨哨。
“嗚————!”隨著哨音,大塊的白色自海心升騰,各自展露羽翼,驚惶地嘶鳴。
它們是棲在海中小島上的飛鳥。
成千上萬的鳥。
它們在空中翱翔,盤旋,羽毛仿佛雪片,悠悠揚揚地飄落水麵。
隔了一會兒,嘈雜逐漸恢複成安寧,它們仍舊棲到鍾愛的巢中,忘記了這場惡作劇。
“積羽之海。”孟哲羅簡潔地確認,他的表情向她宣布:那還用問?
“大巫!”荼餘興奮地道,“我可以和臨風去玩玩嗎?”
孟哲羅軟了語調:“可以。當心啊……”
得到許可的兩個女孩兒,立即扔掉了鞋子,撒歡地跑到沙灘。
“哇!”荼餘大叫。
“哇!”臨風也跟著大叫。
她們嘻嘻哈哈,在沙灘拚命印下自己纖小的足跡。
上光的視線追著臨風,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孟哲羅觀察著他的神態:“你愛那個周人公主?”
上光猝不及防:“嗯?”
“那麼你何必要探尋昔羅?”孟哲羅認真地說,“丟下你的身世,過你已經無法擺脫的生活,才是你的命運,才能使你高興起來。”
“我必須清楚我來自何方。”上光憂傷地道,“兒子怎可拋棄母親……”
“是你母親拋棄了你。”孟哲羅停了停,“但她絕不是故意的。”
上光難過地沉默。
孟哲羅長長地歎息:“你掙紮在矛盾中,想得到什麼呢?除了悲哀,你得得到什麼?昔羅從未返歸,如果她到了哪怕任意的一處部落,我都會知道的,不,她沒回來。也許她很早就死了。而她和我的部族,久已滅亡。……你說,你還要得到什麼?”
上光搖頭:“我絕不停止。”
“即使找到了又怎樣?”孟哲羅逼視著他,“你帶她到周土?讓她做個尊貴的婦人,最終埋葬在異國?那並非她的願望。你要記得,人的歸宿,始終是誕生他的故鄉,尤其,是這片水草誕育的我們……”
“這裏是……?”上光一震。
孟哲羅頷首:“我們部族的發源。”
正與荼餘逮著逃跑的小蟹的臨風,無意地抬頭看了看四周。
上光和孟哲羅在她們東邊的岸上交談,可西邊的岸上卻出現了幾騎人馬。
衝在前麵的,是一名穿褐色皮袍的小男孩,他舞著鞭子,尖銳地喊著,抽打趕在他馬後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