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如一抹送喪的哀曲,將沉重的記憶埋葬在曆史的荒塚;秋陽,如一縷疲倦的赤紗,將昏黃的天地壓抑在帶血的年華。

山,可曾是原來的山?

水,可曾是原來的水?

人,可曾是原來的人?

這山啊,緣何不見了昔日的青蔥,卻留下今日的荒涼?

這水啊,緣何不見了昔日的澄澈,卻留下今日的渾濁?

這人啊,緣何不見了昔日的微笑,卻留下了今日的哀愁?

千古哀怨淚,萬代女兒悲。

山河不了情,豈恨山河歸!

也許,當山再青蔥的時候,當水再明澈的時候,鳥兒已經死了,魚兒已經去了,而人,也都已經變老,或者是死了。

……

這山所孕育的,又豈至是水的靈韻,它所孕育的,更是愛的美麗與神聖。

這水所滋潤的,又豈至是山的鬱蔥,它所滋潤的,更是情的高潔與清純。

也就是這山,填寫了一段恩怨纏綿的詞;也就是這水,譜出了一首幽雅動情的曲。

山與水,歌與曲,在共舞著……

黃昏,夕陽。

炊煙升起,也該收工了吧。那光禿禿的山坡上,幾棵枯草在搖曳著,幾隻小鳥在悲泣著,還有幾個疲倦的身影在舞動著。

那是梁伍高一家。

田埂上,那隻黃毛公狗還懶懶地趴在地上,——你一定餓壞了吧?你是不是正在埋怨主人還不收工呢?

老二世雲輪起鋤頭,似要把所有如瓦罐般的回憶通通砸碎,——讓它消失在黃昏,消失在枯風,消失在自己如焦油烤過般的記憶裏。

“為什麼,昨日還是副統帥,今天便成了陰謀家!”世雲思忖著。

緊跟著世雲的,是他的父親梁伍高。可憐歲月的煎熬,讓這位四十剛出頭的漢子看似就好像已經五十有餘。那一皺一縮的前額,正印刻著他多年來的辛酸與勞苦。

見到孩子們幹活比自己還帶勁,梁老心裏倒略微安慰了些。可孩子們的長大成人,無疑給這位貧窮的父親壓上了一副重重的擔子。眼看大女兒春姐已年過了二十,世龍和世雲也離二十歲不遠了,這娶親完配的資費又從哪裏來?世輝、世新和蓮兒雖然還小,但蓮兒還在上學,也是個要花錢的,怎麼辦?可憐我梁伍高一輩子,當年還以兒女眾多而自豪,可這一刻卻給孩子們的事情勞累得喘不過氣來。——俗話說得好,先苦後甜,這半輩子吃了苦,受了累,到了下半輩子,兒女們都成家立業了,享清福的時候總是有——幹脆還幹個半個時辰吧,多掙幾個公分,年終還可多得幾斤肉,也好讓蓮兒補補身子……

幾聲犬吠打斷了梁老的思緒。他挺了挺身,看了看孩子們,——個個都如狼如虎般地拚命地舞動著。

“也夠讓他們受苦的了。”梁老一邊撮著手,一邊歎息著。

父子們的喘息聲夾雜著鋤頭的觸地聲,讓這如血的黃昏顯得愈加淒寂和肅然。那還在郊野哀泣的鳥兒似乎並不體諒這位心事重重的老農,偏要在這殘陽西落、老樹昏幹的時候發出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哀曲。

也許,它正在為自己的命運而哀泣吧?

“哎,老梁啊,這個時候了,還不收工?”

梁伍高被這一聲叫喚嚇了一跳,待他回過頭來,見是大隊劉會計,方才直起了腰,苦笑一聲,道:

“劉會計呀,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休息,倒跑到我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