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東京5200
夕陽西斜,屋裏的光線暗淡了下來,時鍾的指針已轉到5點。遠藤回來了,說吉田就要來開車接我回去,可是白小菊卻極力挽留我在她這兒留宿一晚,因為她還有許多的話要對我說,還有一些心事要對我傾述。“好妹妹,讓我同你聊個痛快吧。在這裏一年多都快把我憋死了,誰能同我這樣痛痛快快地用中國話談天說地呢?我們一見如故,都有過下鄉插隊的經曆,在這異國他鄉相遇也是緣份。留下住一晚吧,明天讓遠藤開車送你回去。”
麵對白小菊殷殷的目光,我怎能忍心拒絕?所以當吉田開車來時,我請他對小野夫婦解釋一下,說我明天回去。
白小菊開心地摟住了我的肩膀說:“我高興死了,晚上我們做中國家鄉菜吃吧。”
我說:“我們包餃子吧。你給他做過什麼中國特色的飯菜嗎?比如包子、餃子、蔥油餅、炸醬麵什麼的,你不會做嗎?”
“會呀,我什麼都會做,在陝北我還學會了擀細長的切麵條,不過我沒那個心思和心情,而且我也很少下廚,都是遠藤做飯。”
“哎喲,可不得了!白小菊你竟然讓日本男人侍候你,給你做飯?”我笑著打了她一下,她也撲哧一下笑了。
遠藤見我們高興,他也“嘿嘿”地笑起來。白小菊說:“遠藤你去買豬肉和韭菜,再到大棚裏摘一些新鮮的菜就行了,我們包中國餃子吃。”
遠藤說:“好、好,我這就去。”他轉身要走,又回頭擔心地看了看小菊,輕聲說:“你千萬不要累著——”
小菊瞪了他一眼說:“行了,你快走吧。”
遠藤走後,我開玩笑地說:“小菊你這麼金貴呀,真像我們小時候歌裏唱的‘下地她怕扭了腰’,哈哈哈——”
小菊的臉有些發紅,說:“我懷孕了,遠藤賭十五了,盼孩子盼得眼情發藍——”
我恍然大悟,叫道:“原來如此!這真是一件大喜事,恭喜你了。幾個月了?”
“剛剛三個月。頭二個月妊娠反應又嘔又吐的,遠藤以為我吃什麼壞了肚子,我自己也拿不準怎麼回事,因為我們倆很少——很少在一起,我不讓他碰——,隻是有數的幾次。後來去街裏看醫生才知道是。遠藤差點兒樂瘋了,本來他就不讓我幹什麼活兒,這下子就差沒打個牌兒把我供起來了。小馮從來沒對我這麼好過,在陝北那會兒,我懷孩子七、八個月了還下地幹活兒掙工分,坐月子才吃了幾個雞蛋呀。唉!不說了,不說了。”
我們一邊合著麵做一些零碎的家務活兒,一邊家長裏短地聊著。半天多的時間耳聞目睹這中日結合的家庭,我已確認白小菊這樁跨國婚姻還是不錯的,對她這樣一個經受過愛情和婚姻創傷的女人來說,既然已經嫁到了這裏,有一個真心疼愛她的男人,又懷了孩子,那麼她就應該安下心來好好過日子。我真心誠意地勸她以後要對遠藤親切一些,做一個溫柔的妻子,然後做一個和藹的母親,加上遠藤的勤勞、善良,那麼這個家庭一定會幸福美滿的。
我的誠懇和善意打動了小菊,她含著淚水點點頭。我又想到了她的兒子,問道:“遠藤知道你兒子的事嗎?”
她的臉一下子灰了下來,含淚搖頭道:“我怎麼敢提這件事呢?因為當初在婚介所填的表就是‘未婚’。遠藤雖說忠厚老實,但突然說我有這麼大的一個兒子,恐怕任何男人都接受不了,何況日本男人?唉,怎麼辦呢?我現在每天煩心的就是這件事。”
我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這件事瞞得越久對他們夫妻感情傷害越大,莫不如早點兒挑明了好。白小菊的日語程度實在有限,即使想求得遠藤的諒解也表達不完全。我要幫助她解決這個讓她寢食難安的心病,讓她們母子團聚,這樣也不枉我此次山鄉之行。
白小菊用沾滿麵粉的手抓住我的手,流著淚顫聲道:“肖玲、肖玲,謝謝你,謝謝你——”
我也禁不住潸然淚下,為我的中國同胞姐妹而悲泣,為我們這一代青年的坎坷命運而感傷。
遠藤回來了,見我們兩個女人淚流滿麵而感到吃驚,手挽著大菜籃子惶惑不安地僵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