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東京5200
我到“海老忠”打工一個星期後的一天,剛上工正在拖地板,走進一位五官清秀、中等身材二十六、七歲的青年。我以為是客人,馬上過去招呼。他卻用生硬的日語說是經某人介紹來見工的。我用中國話問:“你是中國留學生吧?”
他立即麵露喜色,急切地說:“你也是留學生嗬,太好了。我姓李,來當洗碗工的。我在語言學校才學三個多月,隻會幾句日常用語,一會兒見工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說:“放心,你不用緊張,這個店長挺好說話的。”我便喊店長。店長嘰哩哇啦問了他一大堆,他可能聽不懂,一句也答不上來。我連忙翻譯給他聽:“店長問你幹過洗碗工沒有?幹過多長時間?是什麼店?”
他為難地對我說:“我沒幹過呀,一點兒經驗也沒有哇。”
我說:“那麼說就不會要你了,昨天才走的那個洗碗工就是被炒掉的,我來替你答吧。”我對店長說;“他在快餐店幹過二個月,洗碗保證沒問題。”
店長有些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說:“好吧,試試看,時給700元。工作時間是晚6點至淩晨4點。”
我翻譯給小李聽:“成啦!你就幹吧,不會日語也沒事兒,洗碗用不著說話,就是辛苦點兒、累點兒。”
但洗碗這個活兒豈止是“累點兒”?簡直如同機器人一樣片刻不停地洗呀。在這種快餐店裏,顧客周轉的相當快,大大小小四十幾張桌子,該有多少杯盤碗盞要洗!7、8點鍾高峰或周末、周日客人多時,我們六、七個男女服務生手腳不停地上菜、撤台麵,一個台子下來就是滿滿一大托盤。有時趕上小團體或大學生們聚餐、生日會,收台時杯盤堆得像小山一般。而洗碗工隻小李一個人,他穿著半袖工作服,胸前戴著膠皮大圍裙,光腳穿著拖鞋站在大水槽前。一個槽子是帶洗滌劑的,另一個是清水的,衝淨後還要用潔白的毛巾擦幹,不許留指痕,然後我們再擺到壁櫥裏備用。
小李頭也不抬地洗著,忙得滿臉通紅熱汗淋淋,一失手打碎個盤子,廚師長便粗聲吼著:“小心!注意!”店長一會兒過來將杯子舉起透亮檢查,說沒擦淨,有痕跡;一會兒高喊高腳杯不夠用,先洗高腳杯。小李也聽不懂,我隻好手裏忙著,嘴裏還幫他翻譯著,提醒他先洗什麼,用毛巾擦幹淨。
店長哼哼唧唧地說:“李桑,你應該把一半工錢給玲子。”
小李仍然聽不懂,隻是說:“嗨依、嗨依。”
我故意逗他:“店長罵你呐。你還‘嗨依、嗨依’呢。”
小李馬上激怒了:“什麼?他罵我?這個狗養的!”
我想起店長本來姓犬養,不由“撲哧”一笑,告訴了小李,他解恨地說:“真是狗養的嗬,以後就這麼叫他,反正他也聽不懂。你還說他好哪,盡找我的碴兒,純粹是個笑麵虎。”
可是當店長過來吼他快點幹時,他馬上又“嗨依、嗨依”地點頭哈腰了。我哈哈笑了起來,他也無可奈何自我解嘲似地搖搖頭笑了起來。
有一天是星期一,外麵又下著雨,客人特別少,店長也不知到哪裏去了。我們有了空閑,便喝飲料、聊起天來。小李問我:“你在國內時幹什麼工作?”
我說:“在中外合資大酒店公關部當翻譯。”
他吐了吐舌頭:“那可是吃喝玩樂的好地方,翻譯也是一等的好工作嗬。現在跑到這兒當跑堂的來了。”
我笑道:“可不是?真是吃飽了撐的嗬。你呢?”
他馬上來了精神,小臉兒鋥亮,雙目放光,噴出一口煙,拉著長聲說:“本某出身醫學世家,家祖父、家父在無錫開有一家私立醫院,我沒考上大學,跟著打雜、抓藥。”
我說:“開醫院?那可是金錢大大的有哇。”
他又噴了一口煙,吹牛說:“不是吹的,本某在無錫也是小有名氣,到哪兒不叫我‘李大少’?我去酒樓吃飯,身後的小姐站一排侍候著,那才叫‘夠份兒’!”
我笑道:“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你不也得充當洗碗機器嗎?”
他咧了咧嘴,搖搖頭:“沒法子呀。當初看別人出國就眼紅,也想開開洋葷。這不,光辦理出國手續就用了2萬人民幣,來時又用黑市價換了30萬日元,租房子、交學費、吃飯、交通費雜七雜八的,不到二個月就花完了,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好意思再伸手向家裏要,隻好打工了。幹這洗盤子累是累,不和顧客打交道,也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