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按原先的打算,在錦衣出生之後,柳靜還要再生育一次,無論男女,都取名玉食。一個穿,一個吃,柳靜對這個成語有一種非同尋常的熱愛。人活一生,說到底不就是為了吃好穿好嗎?她覺得太準確了,區區四個字,就把所有的、全部的、一切的美好生活內涵悉數概括了。年輕時她錯以為自己有文學才華,暗暗把其中某兩字,錦衣或者玉食當成筆名——可惜所謂的作品,最終卻一個字都沒寫出;她也曾幻想自己能爭氣地同時排出兩個卵,那就可以把這個成語拆開給雙胞胎孩子當名字——但也沒能實現。

錦衣孤零零地一個人到來時,柳靜虛弱地從產床上稍稍欠起身子,晨曦正從窗子進來,光線微弱卻又暗含一股霸氣的蓬勃,讓她雙眼迷離,一種虛無感就鋪天蓋地籠罩下來,世界碩大蒼茫,而她不過是一粒細小的粉塵,飄浮得無依無靠。這時她聽到一陣短促的哭聲,循聲而去,她看到護士手中紅通通的如同某種動物的小人,她籲一口氣,無力地重新躺下。錦衣,她在心裏對女兒輕喚了一聲。很多女人在生產之初,往往被疼痛弄得萬念俱灰,連這一個都悔不該弄來,決無再接再厲往下生的打算。柳靜跟別人不一樣,柳靜在第一眼看到錦衣時,就立即湧起一個念頭:要還能再生一個,取名玉食。但這個理想最終沒法實現,錦衣墜地時,計劃生育已經轟隆隆地開始幾年了,它不是一般的政策,是國策,所以跟它過不去就是螳臂擋車。

為這事柳靜多次後悔。她結婚不遲,二十四歲領了證,卻又心存一點浪漫幻想,總覺得一輩子最單純甜蜜的日子就數新婚期了,這時候得自私點,得將日後幾十年的感情囤積下來,囤得越多越能抵抗未來柴米油鹽庸俗日子的磨損。這個想法得到唐必仁的許可,唐必仁微微點著頭說,好吧,聽你的。所以錦衣來得很遲,結婚五年後才來。柳靜後來一直埋怨唐必仁的這個遷就,她任性也就算了,唐必仁比她大三歲,又在市直機關工作,好歹比她高瞻遠矚一些吧?如果柳靜是扼殺玉食的主犯,那麼唐必仁至少是從犯。

沒有到手的總是最好的,回過頭來說,那個錦衣,說真的,確實不夠好。

哪個母親願意承認自己孩子不好呢,可是錦衣醒目地擺在那裏,不承認也回避不了。

撇開親情,純粹以一個女人的眼光看另一個女人,錦衣的五官身高都過得去,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巴雖然偏大了些,卻也大得有模有樣,她的問題出在腰間。柳靜以前對這個部位不是太在意,反正人人都有的東西,又不是長在醒目的地方,對觀感不會造成多大影響。但在錦衣一年年長大的過程中,她的這個看法被一點點摧毀了。錦衣腰很長,非常長,別人兩寸她半尺,至少一倍以上。人的上半身長度基本上是相似的,腰一長,屁股位置就下移了,占去的就是腿部的位置。簡言之,腰比一般人長的錦衣,腿也比一般人短,短很多。以前在小學中學,錦衣總是給老師出難題,她坐著時人高馬大,座位必須安排在後麵,而一旦站起排隊,卻又必須站到前頭。

柳靜自己的腿勻稱修長,唐必仁的也中規中矩,真想不通究竟是誰讓錦衣長成這樣。

由此及彼,柳靜看人就不單看臉了,她更注意看腰。看多了,才發現其實差別真大,非常大。腰長不是錦衣獨有,遍地都是,當然男人中比例占多些。而另有一些人則根本沒有腰——胸骨至胯骨的側麵,該凹下的那一處,竟是平平的,直統統下來,沒有任何過渡。這種人,腿一般都長,省下的腰部麵積,都送給腿了。沒腰的男人靠身板子撐著,走起路來尚不別扭,女人就不一樣了,女人身子扭動時沒有腰部的協調周轉,立馬僵硬死板,無滋無味。不過無滋味總比滑稽強,錦衣一走路,真的滑稽得要死,屁股誇張地左右甩來甩去,像係在一根線上拋動的球,像那裏某顆螺絲鬆動了。